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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转载]P.I.M.P(现代暗黑系AU,DM/RW,BY:一杯芒果不加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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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 发布于:2018-08-18 02:34
转自随缘 已授权
个人觉得这篇是Draco中心,哈利和德拉科的友情互动比较多,少量西莫X金妮,想来想去还是放到密室版区了。
作者文笔很棒,故事设定也很带感~

Chapter 1.
  依舊是那個周遭空氣裏混合了尿液的臊臭味和嘔吐物惡臭的小巷,隔了幾十米都能讓人嗅到那股下流社會的氣息。
  跩哥倚在小巷骯髒的土墻上,低頭給自己的香煙點了最後一次火。巷子里的風不小,讓他不得不用右手捂住打火機因為機油耗盡幾乎奄奄一息顫動著的火苗。
  跩哥的手指頎長白皙,骨節分明,消瘦得骨骼突出,但是柔弱得卻不像是男人該有的手。他曾經在吧檯跟潘西打趣,他的這雙手存在的目的只為了美妙的胴體。
  跩哥·馬份是個皮條客。顧名思義,流連于各個酒吧街頭,藉由著各色的男女,通過他們與形形色色的僱主們做愛來賺的他自己盆滿缽盈。
  香煙燃盡,煙灰沾染了跩哥身上暗灰色毛衣的衣角。羊毛混織就的材料被灼燒之後散發出一種奇妙的蛋白燒灼的氣息。跩哥沒有再任由它糟蹋自己的衣服,指尖輕輕撣了撣,將煙灰彈了出去,只在衣服上了留下一個落寞難看的黑洞。
  “馬份。”
  巷口處有聲音響起。不用抬頭確認也能聽出是跩哥那個老主顧的聲音,叫做馬修還是什麼來著的一個滿肚子肥油的蠢貨,滿腦子只有性愛和毒品,年近六十只能靠藥物硬起來的廢物。但就算是這樣也老是想搞跩哥手裡最好的貨,不過因為出手大方,跩哥還是很樂得與他做生意。
  跩哥將煙頭摁在墻上捻滅,雙手揣入褲兜中,走向了那傢伙。嘴角帶著玩味的笑容,讓人難以捉摸的弧度,有諷刺,又有調侃。
  “今天還有什麼好東西嗎?”他看起來急不可耐,一臉肥肉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之下顯得油膩骯髒,慾望在此之下暴露無遺,形成一種令人惡心的畫面。
  跩哥微笑著偏過了頭,朝不遠處酒吧的門口抬了抬下巴。
  “什麼時候讓你失望過。”

  今天是榮恩上班的第一天。
  說起來,這得是榮恩第一次得到的正式工作,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在家和學校之外的場合做過這種能夠得到報酬的工作。在弗雷跟喬治商店的那次不算,該死的,他們竟然以他擦的柜臺不夠乾淨為由扣掉了他在那裡干了足足三個禮拜的工資!上帝,要知道他可是他們的親弟弟。
  榮恩依照丁的說法在巷角找到了那家開在黑暗中的酒吧。酒吧門口拉了凌亂的霓虹燈和看起來髒兮兮攬客板,雖然外表相當糟糕,但似乎客流量還比較可觀。
  榮恩默默咽了咽口水,握著背包帶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緊了。
  他之前也的確斟酌過來酒吧工作會不會對於他這種第一次出來幹活的愣頭小子太過出格。但仔細想想,他只是做一個簡簡單單的酒水招待,拿一份微薄的報酬,不去牽扯什麼大事,以一個男人的身份應該也出不了什麼差錯。
  上帝保佑,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況且丁給他介紹的那家酒吧在弗雷跟喬治嘴裡聽起來還算是挺不錯的樣子,如果他們敢聯合在一起耍自己一遭,等著平安夜那天從火雞里吃出一把匕首吧。
  不斷安撫著自己不自覺收緊著的神經,榮恩終於邁步走進了酒吧。
  裡面的裝潢跟外面的簡陋相差無幾,但是還算整潔。燈光昏暗,榮恩只得小心翼翼地看準周圍人行走的方向,躲開隱隱約約可見的墻壁和高立在旁邊的酒架。
  “第一次?”
  耳畔突然有人靠近耳朵發聲。聲音磁性優雅,混合著噴薄在耳邊的熱氣帶有強烈的蠱惑意味。
  榮恩冷不丁地被嚇了一跳,向後縮了一步,徑直踩進了後面人的懷裡,後背撞上了某人堅硬的胸膛,臉頰邊有柔軟髮絲擦過的觸感。
  後面那人也順勢摟過了榮恩的後腰,動作熟練而老道,榮恩能夠感覺到那人在他耳邊微微的輕笑,帶了譏諷的意味,讓榮恩很不舒服。
  “放開我!”
  榮恩掙脫出了那人不老實地在他腰上活動著的雙手,又是往後一大步與他拉開了距離。
  這個時候才看清,眼前的人有著鉑金色的頭髮,蒼白消瘦的臉頰,頎長的身材,以及嘴角那抹似笑非笑有著滿滿嘲弄意味的神情。
  第一眼,榮恩就很討厭他。
  “你以為我喜歡摟著你嗎?”
  跩哥環住了雙臂,看起來意興闌珊。他不耐煩地垂下眼簾,漫不經心地打量了這個紅髮男孩幾眼。
  並不是很精緻英俊的五官,臉頰上還帶了幾粒礙眼的灰褐色雀斑,看起來就是一副粗笨的長相,身材與其說中等不如說夠差,讓人倒盡胃口。尤其讓跩哥覺得反感的就是那頭燒著的稻草似的紅髮,刺眼而又難看。
  本來還以為會是個送上門的好東西。
  榮恩看上去一副被侵犯的樣子,拉緊了背包帶迅速後退,又立刻混進了酒吧舞池扭動著的人群里。跩哥已經對這個看起來髒兮兮的窮小子失去了興趣,隨手取了一杯調好的馬提尼,晃著細長的高腳杯入了舞池。
  
  榮恩開始後悔自己做的這個決定。
  吧檯處有個褐發的女孩在擦著酒杯。她打著高高的鼻環,一隻耳朵打滿了耳洞,掛上了很多繁雜的耳飾,讓榮恩看得毛骨悚然。
  “抱歉,請問彼得·佩迪魯在嗎?”
  那女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帶著長期嗑藥的癮君子的那種恍惚和遲鈍,這讓榮恩不自覺地又嚥了嚥口水。
  “後面,左邊第一間,”她終於開口,“進去之前先敲門,至少給他穿個褲子把女人從床上趕下來的時間。”
  “好的——謝謝你——”
  榮恩忙不迭地離開那個讓他直起雞皮疙瘩的吧檯。
  這個地方的一切都跟他格格不入。

  “那傢伙是誰?”
  跩哥在吧檯坐定,指著剛剛離開的某個紅色影子,漫不經心地問道。
  “不知道,來找爸爸的小鬼吧。”
  潘西幫他倒滿了一杯威士忌。冰塊在酒杯里發出清脆的撞擊聲,跩哥將胳膊放在吧檯上,看著那個逐漸遠去的紅髮身影。
  “找佩迪魯?”跩哥將烈酒灌入喉嚨,抹了抹嘴角,“那雜種原來還喜歡被男人干屁股啊。”
  “沒準是他干那小子屁股呢,”潘西瞟了那邊一眼,“還有挺多人好這一口。”
  “什時候你也這麼懂行了,”跩哥晃著杯子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在我背後偷偷幫著給別人找生意嗎。”
  似乎被他半真半假笑話裡的威脅意味給嚇到,潘西拿著杯子的手出現了一絲明顯的顫抖。
  她將厚重的玻璃杯放下,手掌貼上了跩哥的臉頰,手指輕撫著對方臉上溫熱的皮膚以及時不時擦過手背的柔軟金髮,半躬下身,帶著討好的語氣看著那雙灰黑色的眼睛。
  “你在想什麼呢,馬份。”
  跩哥笑了笑,往喉嚨里又灌了一大口威士忌。

  榮恩站在房前,左右為難。
  他已經敲過一次門了。心裡回響著在吧檯潘西對他說的那段話,有些情不自禁地想象著房間裡可能的场景,有些面紅耳赤。
  他也不是沒見識過這些男女之間的性愛交纏。拜託,他是個正常的男性,早在高中的時候跟朋友們混做一道的時候就接觸過不少成人片,也跟著一起混過不少酒吧。雖然因為一系列的原因導致他到現在都還是個可悲的處男,但這並不代表他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
  清了清嗓子,榮恩又敲了一遍門。
  “抱歉佩迪魯先生,我知道你可能在忙,但是——”
  門被人拉開了,榮恩面對著眼前這個略顯矮胖衣衫凌亂的男人有些手無足措,腳下不由自主地又往後蹭了一小步。
  彼得·佩迪魯瞇著眼睛上下打量了這個紅髮小子一眼,呲開了他那雙大而佈滿黃斑的門牙,笑道:“你就是丁那小雜種說的紅髮衛斯理吧,來這兒找活干是嗎?”
  “是的先生——”
  “那就應該給我立刻滾去前台把這身衣服換了接客。而不是在這裡跟個三好學生一樣他媽的敲著這該死的門。”
  說完佩迪魯就狠狠地摔上了那扇看起來並不怎麼結實的門,看起來似乎是恨不得將門板直接摔到榮恩的臉上。榮恩默默地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祈禱真主寬恕這個眼前的暴徒。
  說起來,剛剛他似乎還看見床上躺著不止兩個赤身裸體的女人?
  這麼想著,榮恩又是一陣惡寒。

  男人的手搭在跩哥的腰上,寬大的手掌隔著毛衣柔軟的布料摩擦著他腰側的皮膚。跩哥不動聲色地啜著杯子里的酒,嘴角掛著的那抹微笑依舊帶了惡意的玩味,在此時此刻卻在人眼裡有種獨特的挑逗情愫。
  “馬份,其實我一直想問,買你一個晚上要多少錢?”
  那人不老實的手終於湊了上來,撫摸上了跩哥的下巴。跩哥卻在對方手指發力握住之前偏過了頭,躲開了他下一步的觸摸,然後一杯加冰威士忌徑直潑到了男人臉上。
  “操你的——”
  “我警告你,弗列契,”跩哥的聲音聽起來冰涼刺骨,像一條立起來半個身子的蟒蛇,灰黑色的眼珠里帶了一抹難以描述的暗綠,仿佛塗了毒的匕首,讓人不寒而慄,“老子是拉皮條的,不是賣屁股的。如果你再拿你這張臟臉在我面前晃,我保證你那玩意兒下半輩子再也沒法立起來。”
  說著,跩哥抬腿踢了他坐著的那根凳子腿一腳,朝潘西動了動手指又叫了杯酒,抬眼冷漠地看著被突如其來的威脅嚇得有些呆滯的弗列契,動了動嘴唇。
  “還不滾?”
  弗列契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潘西看著那個矮小的光頭逃走的背影,朝跩哥咧了咧嘴,耳朵上繁多的掛墜也隨著她的動作而搖搖欲墜。
  “對於你來說,少惹事比较好吧。”
  跩哥看向了她,眼神迷離而又疑惑,視線在潘西的那張臉上停留了許久,看得她有些臉紅心跳,不自覺地又攥緊了手裡調酒的杯子,滿懷期待的心情卻被跩哥的下一句話給徹底打回深淵。
  “什麼時候輪到你插嘴了。”
  
  潘西·帕金森喜歡跩哥·馬份,這是顯而易見的。幾乎小鎮上的所有人都知道。
  但跩哥是個皮條客。可那又有什麼關係,潘西想,她還不是也是個妓女嗎?
  馬份的確是個很糟糕的男人。他酗酒,嗑藥,嫖妓,鬥毆,飆車,幾乎所有壞小子身上該有的東西他都一樣不差。俊朗的外表,恰到好處的肌肉,鉑金色的頭髮,永遠似笑非笑奇妙上揚著的嘴角,三句不離的髒話,句句都帶的婊子和雜種,後腰的紋身,腳踝的傷疤,下巴處的刮傷。
  一切都讓潘西發瘋。
  但令人奇怪的是,潘西和跩哥至今都還沒有上過床。雖然跩哥的確是睡人無數,沒辦法,因為他是個皮條客,他出的貨必須都得親自檢驗一下才能放心地交給主顧。而且有些姑娘只能靠上床才能把到手,在床上調教好了之後才能被當做跩哥賺錢的工具。
  但即使如此,跩哥也從來沒動過潘西。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
  她從未替跩哥接過客,至今以來她的客人都是藉由彼得·佩迪魯的關係拉到的,自然而然大部分的錢都進了她的正東家佩迪魯的腰包裡。但即使如此,她還是在做著跩哥皮條生意的中間人這樣的工作。替他留意各色的客人和潛在的貨源,看緊酒吧里的動向和各色藥品的流向,潘西就是跩哥的第二雙眼睛,但跩哥似乎從未重視過她。
  那雙灰黑色的眼睛里,從未有過她。

  榮恩有些惱火。
  的確,他承認他自己並不是那麼沉得住氣的傢伙。在這麼一個瀰漫著毒品、性愛、酒精氣息的地方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都是榮恩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他自認自己並不是什麼十全十美的好孩子,他在學校的功課並不算優秀,偶爾還算得上是有些呆頭呆腦,私底下也跟朋友在酒吧的角落里抽過大麻,吸過煙。但這並不能說明他能夠在現在這個怎麼看都是包容著一群牛鬼蛇神的的鬼地方從善如流地應對自如。
  他在心裡暗自咒罵著丁。
  托著鐵製的托盤,榮恩走向吧檯。他已經在被那些眼神迷離的癮君子稱為後台的地方換下了他來這兒的時候的一身牛仔褲和套頭衫。上帝保佑,他們這兒的工作服看起來還不是那麼奇怪,至少看上去還是能夠避體而不是隨時隨地拉出去都能上街去招幾個嫖客回來亂搞的那種。
  榮恩一隻手整了整領結,將托盤放到了吧檯上。
  “兩杯裸麥威士忌,一杯馬提尼加檸檬片。”
  雖然早已經過了青春期,但榮恩的嗓音依舊帶著那種青少年般的沙啞。這收穫了在酒櫃前忙著調酒的潘西頭也不回的嘲笑。
  “下面還沒長全的小鬼回家去陪媽媽睡覺吧。”
  [砰——]的一聲,有人用拳頭砸了一下桌子。
  跩哥的酒杯也因此被那一下震動給打翻在地,金黃的酒液也毫不吝嗇地從玻璃碎片當中流淌出來,蔓延到各處,沾濕了跩哥的褲腳。
  “我再說一遍——”榮恩的臉頰有點發紅,“裸麥威士忌和馬提尼。”
  “嘿,冷靜一點,紅髮,”跩哥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看起來悠閒得要命,上下打量了一下榮恩的穿著,“原來你已經窮酸到要靠在這種地方給人摸屁股賺錢了嗎?”
  “你給我閉嘴——你這該死的——”榮恩看著坐在吧椅上一臉氣定神閒的跩哥,耳尖都開始氣得漲紅,“雪貂——”
  那雙灰黑色的瞳孔驟然縮緊,榮恩能夠隔著這半尺的空氣感受到對方眼神和肢體動作當中的敵意。但他沒有退後半步,這很罕見,榮恩很少這麼勇敢,至少很少在這種看起來對自己相當不妙的情況下勇敢。他向來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的聰明人,但唯獨對這個傢伙除外。
  眼前這個金髮男人跟他八字不合,他主動挑事,榮恩也絕對不是好惹的。要知道,他家裡可是有兩個無法無天的惡劣雙胞胎哥哥,從小就被各種恐怖威脅和惡意玩笑捉弄大的他,還會怕些什麼呢。
  更何況是這個看起來可惡透頂的白癡金髮。
  “嘿,跩哥。”
  一個女人的出現捻滅了這場戰爭的戰火。她從搖頭晃腦的舞池里走出,徑直坐到了跩哥的懷裡,摟住對方的脖子在雙頰處落下親吻,看起來親暱而又生疏。
  “噢,”跩哥替她梳理著有些雜亂髮捲的金髮,輕輕在她耳邊嗅著,“你又用那個了?”
  “你得明白,跩哥,那東西多麼讓人——你得明白——”
  “我明白,我當然明白,”跩哥將那女人摟在了懷裡,環抱著那消瘦得有些羸弱得肩膀,再次看向榮恩的眼睛里已經沒有了剛剛那麼強烈的敵意和震懾力,只是一種濃稠的,陰鬱的色彩,“你可以滾了,鼬鼠。”
  榮恩似乎還想接話,卻被潘西塞過來的托盤和裡面的酒杯給截住了即將蹦出的半句髒字。潘西瞪著他的眼睛看起來像是某種動物的形狀,嚇人得有點醜陋。
  她晃著她耳邊的那些誇張的裝飾,鎖骨以下的地方分明的紋身清晰可見。她晃了晃手指,咋舌出聲。
  “今天算你運氣好。這可是馬份。”

Chapter 2

  水仙·馬份是跩哥的母親。一個長年吸毒的癮君子。跟跩哥有些不同,水仙並不是吸食大麻或者是冰毒,她是直接注射的海洛因。
  病入膏肓的癮君子。
  似乎從記事起,跩哥的記憶里就是滿滿的毒品熔化和酒精燒開的氣味。還有煙草,精液,隨處亂扔的避孕套,滿地堆放的快餐盒。
  跩哥在霉變和發酵的氣味中長大。很小的時候他就學會了去酒吧的角落里跟毒販接頭,將父母幾個月工作換來的錢跟一個個蓬頭垢面的街頭混混交換成一張張薄小的紙片。
  紙片的數量永遠稀少,跩哥經常看到父親和母親因為它們大打出手。
  跩哥的童年是幾乎看不見陽光的。或許這是因為家裡永遠裝著厚重的窗簾的原因。
  水仙是個很愛美的女人,也很高貴,或許吧。她不會允許自己醜陋的一面暴露在陽光底下。因為長年的吸毒,她的面容和形體早就已經被腐蝕得不堪入目。乾癟,消瘦,牙齒掉落,皮膚塌陷。
  大概就是這樣,家裡厚重的窗簾在跩哥的記憶里,從來沒有被拉起過。
  只能自欺欺人般的,永遠活在黑暗裡。
  在跩哥的記憶里,母親清醒的時候,幾乎有一半的時間是在照鏡子,而另一半的時間,是抱著還是孩子的跩哥踡縮在房子里的各個地方,痛哭不止。
  “跩哥,”水仙的下巴抵在跩哥的肩頭,每一次的呼吸都帶著手拉風箱似的轟鳴聲,她的聲音微弱發顫,有如鬼魂般的空靈聲,“那是你的情人嗎?”
  “跟你說了多少遍了,”跩哥的聲音聽起來低沉溫柔,一字一句帶了耐心的斟酌,“我從來就沒有情人。”

  “你真是個欠操的——丁——”
  一大早,榮恩就闖到了弗雷的店裡,將正在幫忙抄錄賬單的丁·湯馬斯直接從櫃檯裡面給活活揪出了出來。
  “榮恩,注意你的語言。”
  跟著榮恩一起進來的妙麗在榮恩將那幾個不雅的詞說出口之後不適地皺了皺眉毛。
  “注意語言。”
  站在一起看好戲的弗雷跟喬治幸災樂禍地重複著。
  然而最後進來的金妮——同時也是正在跟丁約會的交往對象,一臉莫名地看著自己最小的哥哥揪著自己男朋友的衣領摁倒在某個貨架上,而周圍的朋友圍了一圈明顯是在觀戰。
  “抱歉,誰能跟我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榮恩適時地鬆開了手,丁也趁機從貨架上解脫了出來,避免了一大早被最頂上的那罐不知道是什麼做的整蠱顏料給澆個滿頭滿臉——他見過榮恩被那玩意兒潑過的樣子,他一輩子也不想親自體驗一次。
  “你得問問你親愛的男朋友,他把你哥哥介紹去了什麼地方。”
  榮恩看起來氣呼呼的。
  “丁——”
  “抱歉,”丁看起來毫無悔意,“我讓他去了那兒,你知道的,街角的那家店,你以前還抱怨過那兒的馬提尼可能摻了葡萄汁。”
  “天吶,榮恩,”金妮看起來愧疚極了,“我真沒想到他會讓你去那兒,要知道那可是——”
  “可是什麼?”弗雷和喬治看上去很有興趣。
  “我不能說,”金妮適時地閉上了嘴,“我知道你們一定會告訴媽媽我去過那裡的。”
  弗雷和喬治看上去很是掃興,但也依舊沒有放棄挖出他們妹妹嘴裡面可能相當有趣的小秘密。兩個高大的金髮小子彎下了腰,看起來相當和睦地各自搭上了金妮的雙肩,相當有默契地接口。
  “拜託,金妮。”
  “你都已經成年了。”
  “你總不能老是把媽媽掛在嘴邊吧。”
  “你又不是榮恩。”
  “嘿——”榮恩又聽見了帶著自己名字有著嘲諷用意的句子,“又礙著我什麼了——”
  “好吧,”金妮似乎妥協了,“那兒可是城裡有名的皮條客的地盤。裡面的人基本上都是酒鬼和癮君子,可能還有不少的妓女——天吶榮恩——你昨晚在那裡面呆了一夜是嗎?”
  “這可得多謝謝你那可愛的男朋友——”
  “抱歉榮恩,”金妮看上去真的難過極了,像是榮恩已經因此失去了什麼無法挽回的東西一樣,“該死的,丁,你的那南瓜腦袋里到底都在想些什麼!”
  “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丁振振有詞,“榮恩不是完好無缺地回來了嗎。怎麼樣兄弟,昨晚沒有被人給摸了屁股吧?別擺那副表情啊,哈哈哈哈——”
  然而對於這個問題在意的似乎不僅僅只是丁這個討厭鬼,金妮以及兩個雙胞胎也是一副相當好奇的表情。唯一不同的是金妮的好奇裡面還體貼地參雜了點關心的成分,而其他幾個眼裡只是赤裸裸地不加任何掩飾的純屬覺得好玩的興趣。
  榮恩無奈地偏過了頭。
  “還好——只是遇上了一個比較討厭的金髮小子——叫馬份之類的——”
  聲尖叫從雙胞胎兩人中間給憑空炸了出來,兩個接近六英呎的小夥子被嚇得有點腳下不穩,各自朝兩邊偏去,同時還不忘回頭看看站在兩人中間的妹妹到底是出了什麼毛病。
  “馬份!”金妮看起來有點激動,“難道是跩哥·馬份?”
  “怎麼,”榮恩看起來有些不耐煩,“又是你的哪個前男友嗎?”
  “榮恩你這個白癡!”一旁的妙麗有些按耐不住了,她老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賣弄學識的機會,榮恩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那可是個沒落家族的名字。”
  “並不是!”金妮倒是很決絕地反駁了妙麗的解釋,“這個馬份就是我說的城裡最有名的皮條客!”
  “等等金妮——”丁突然插進了對話中,“你為什麼會認識皮條客?!”
  “這有很多方面的原因——”
  “你必須解釋清楚——”
  “不——你等等——”
  “夠了,”榮恩終於打斷了兩人的爭吵,“我不管那傢伙到底是不是皮條客,反正我是不會再干下去了。在那種地方,就算只是托盤子我也覺得我的呼吸系統會被毒品給腐蝕乾淨。”

  跩哥又做了噩夢。
  醒來的時候,身邊背對著他躺著的又是個根本不知道名字的人。
  跩哥失神地望著天花板,大腦的運行漸漸走上軌道,眨了眨眼睛,摁住了眉心。
  眉骨發酸,他筋疲力盡。
  “跩哥——”身邊的人也醒了,是個長相清秀,身體瘦長的男人。
  跩哥不認識他,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把他給搞上床的。他只覺得自己現在太陽穴的地方一跳一跳地抽疼,全身上下也是一陣一陣的酸痛,就連喉嚨里都是快要燒灼起來的乾澀感。
  “記得關門。”
  沙啞無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
  縱使前一秒是多麼難捨難分的翻雲覆雨,也抵不過只是一夜情對象的現實。男人只得悻悻爬下床,套上褲子,摸索著找到自己的襪子。
  最後看了一眼還在床頭抽煙的馬份,拾起了對方的那件灰黑色毛衣,徑直套上,離開了房子。
  跩哥將他的小動作盡收眼底,沒有戳穿,只是在他床頭滿是灰跡的墻壁上,又印上了一個難看的煙頭標記。

  晚上過來的時候,潘西的右半邊臉腫了不少。
  “怎麼,被嫖客給打了?”
  跩哥輕車熟路地坐到了吧檯前面,照例點了一杯威士忌,看著冰塊在裡面撞擊,透過褐黃色的液體觀察著變形扭曲的世界,別樣新奇。
  “佩迪魯打的,”潘西幫他調好了一杯添了苦艾酒和肉桂的威士忌,也許還添了點檸檬汁,不過跩哥從來都嘗不出來,“因為昨天你朝弗列奇發火的時候我沒有攔住你。”
  “你在怪我?”
  跩哥晃著他那厚重的酒杯,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
  “並不是,”潘西擦著她的酒杯,耳飾在燈光下折射出略微晃眼的光,“只是覺得,有時候你也並不能總是那麼地——”
  “如何?”
  他今天看起來心情似乎還不錯,還願意多聽潘西的幾句廢話。
  “那不是那個紅髮小子嗎?”潘西突然說道。
  跩哥順著她的視線回身,同樣看見了那道猩紅色的身影,依舊是那副窮酸的鬼樣子,看起來匆匆忙忙,對來往的人退避三舍。
  “他今天可沒穿你們那套傻得冒泡的工作服,不用上班嗎?”跩哥隨口問道。
  “可能是不干了吧,”潘西絲毫不把他放在心上,“看他昨天那副樣子,就是一個沒什麼天分的蠢材。”
  “在這種破爛酒吧需要什麼天分?”
  潘西適時地轉移了話題,將酒架上的那瓶馬提尼給拿了下來,給其他客人調了幾杯簡單的雞尾酒。
  “昨天的那個如何?”
  “是你讓他來的?”跩哥懶懶地抬著眼皮,“爛透了。”
  他又瞥了不遠處的紅髮一眼,道:“不知道這隻鼬鼠操起來是什麼感覺。”
  “馬份,”潘西笑得似乎有點意味深長,“你得知道這世界上並不是什麼都能如願以償。”
  “哦,”跩哥挑起了眉毛,“你是在說我沒辦法把他搞到手是嗎?”
  “當然不是,”潘西說,“你是跩哥·馬份,能有什麼搞不到手的。”
  “有些東西是意義不同的。”
  跩哥笑了,嘴角上揚時盡是不多加遮掩的嘲弄。他的眼睛瞇成了危險的上挑狀,周身散發了那與他的氣質相互襯托得天衣無縫的傲慢氣息。
  “潘西,你還在想著那種傻子才會掛在嘴邊的愛情啊?”
  潘西半張著嘴,無言以對。
  因為那是對你的愛情啊。她想。

  跩哥是個很固執的人。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讓他能在條這一行干得如魚得水。
  他看著舞池里那個形色匆匆的紅髮,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嗨,鼬鼠。”
  某個鉑金色的影子擋住了榮恩本該前進的路,那雙看起來質地還不錯的牛津鞋就這麼切切實實的抵在了榮恩的腳尖。
  他實在找不到理由解釋為什麼這麼一雙正正經經的鞋會出現在這麼一個怎麼看都是個無賴混混的皮條客腳上。這相當不倫不類。
  榮恩皺了皺眉。
  “幹嘛?”
  “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別煩我,滾開。”
  就知道這白癡不會說什麼有營養的話。榮恩揮了揮手像趕蚊子一樣想把跩哥驅逐出自己的視線,但後者明顯不吃這一套,微微側身躲過了他亂晃的胳膊。
  但卻偏偏在這種時候,跩哥的一個明顯是磕了藥的客戶搖搖晃晃地走了上來,站在了兩人的中間,直截了當地攬過了紅髮的後腰。
  跩哥可以看見對方臉上從驚訝到厭惡直至有些泛紅的耳根。幸災樂禍似的,跩哥瞇起了眼睛打量紅髮那明顯是手無足措的反應。
  “馬份,新貨啊,怎麼個價錢?”那人將榮恩拉進,黏濕發臭的呼吸聲都膠著在榮恩的耳邊。
  他感覺他要吐了。
  “滾吧,他不是。”
  胳膊被跩哥給拽住,然後朝他的方向死命一扯。雖然的確是掙脫了那個惡心嫖客的胳膊,但是又撞進了這個看起來氣勢更加囂張的討厭鬼懷裡。
  榮恩頭昏腦脹,自己看起來就這麼像個同性戀嗎?
  “抱歉,”那嗑嗨了的傢伙看起來仍然沒有搞清楚狀況,“這是你的小情人嗎?”
  那被搖頭丸給弄得一團漿糊似的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跩哥已經揪住了對方的領子,將領口勒到了極致,隔著廉價的衣料扼住了對方那油膩的脖頸。
  “我建議你管好你這張下賤的嘴巴,”跩哥湊到的他的耳邊,“這傢伙你還買不起。”
  勒緊的雙手驟然鬆開,男人的呼吸也被瞬間找了回來。驚魂未定地摸著還有些泛紅的脖子,咽了口唾液,悻悻地離開了。
  “想不到你還挺有正義感的。”
  榮恩皺了皺眉。
  “趕只蒼蠅而已,”跩哥回過身看他,“你以為我在幹嗎?”
  真是個混蛋。
  榮恩懶得理他了,轉身準備離開,一隻手卻又溜上了他的肩膀,後背抵住的是那個有些略顯溫熱的胸膛。
  “不喝一杯嗎?”跩哥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還伴著輕微的口水音,低沉又仿佛混合了迷幻藥的氣息。跟第一次撞到他的時候一模一樣。
  “你倒是給我一個跟你這種人去喝酒的正當理由。”
  榮恩相當不耐煩。
  “哪種人?你這種臭鼬配不上的人?”
  “滾開——”榮恩掙脫開了他箍著自己的手,“我很忙!”
  但那隻該死的手依舊孜孜不倦地又順上了榮恩的肩頭。這次跩哥摟得更緊了,榮恩能感覺到他那五個手指頭都跟鋼筋一樣死死地摁住自己的肩胛骨,疼得骨髓都開始發酸。
  “真的不去嗎,”跩哥勾起的嘴角像是一隻八爪魚翹起的觸鬚,可惡得刺眼,“我知道你也很好奇。”
  “好奇什麼,你怎麼打男人屁股的主意嗎?”榮恩發誓,這是他能想出的最惡毒的一句話了。
  跩哥只是愣了一秒,真的只是一秒而已。
  然後另一隻手,就這麼順其自然地,摸上了榮恩的屁股,然後順勢滑進了對方的雙腿之間。
  榮恩險些跳了起來。
  “你想幹什麼!”
  “來吧臭鼬,”跩哥笑,“我知道你也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什麼機會——”
  “你這種乾巴巴的書呆子我見多了,來這種地方不就是為你們無聊的日子找點樂趣的嗎?”跩哥的指腹擦過榮恩的唇角,唇紋清晰,呼吸灼熱,“我能給你的可比大麻爽多了。”
  榮恩偏過了頭,躲過了跩哥的挑逗。指尖擦過臉頰,輕觸耳畔,觸手微涼。
  “我不知道你這混蛋在說些什麼,”末了補充,“我可不是同性戀。”
  “那跟我喝一杯又怕什麼呢,”跩哥說,“還是你家已經窮酸得沒法再給你多餘的生活費來支付酒錢?”
  “給我閉嘴——你這欠操的混蛋——”榮恩罵道,“不許你侮辱我的家人——”
  “那麼就去喝一杯吧,”跩哥循循善誘,“或許心情好的話,我會考慮收回關於你的鼬鼠家庭的說法。”

  榮恩覺得自己真是瘋了。他現在正坐在這個他三個小時之前恨不得離得越遠越好的骯髒酒吧里的一個不起眼的卡座里,面前坐著的是一張消瘦蒼白的惡鬼臉皮條客。
  沒錯,榮恩知道他是皮條客,卻還是沒阻止自己在這個鬼地方看起來似乎是相當友好地坐下然後還各自點了一杯馬汀尼。
  也許金妮之前說得沒錯,榮恩就是對那種不平凡的刺激束手無策。
  從弗雷跟喬治在廁所里跟他分享的第一支香煙,到酒館的角落里偷偷摸摸傳遞著的一卷大麻。榮恩享受著那種刺激和非凡。
  那是與他日復一日的生活以及循規蹈矩的人生截然不同的一種體驗。能夠擺脫繁重的家庭負擔,不用去思考今天家裡會不會還剩下能夠被勉強熱一熱當做早餐的剩菜,也不用考慮明天穿著派西的舊衣服出現在學校又會引起怎樣的目光。
  他渴望不平凡,因為自己從出生開始就是那麼平凡。
  跩哥·馬份是個謎。
  榮恩知道他是個皮條客,他當然知道,早在金妮大呼小叫地提醒的時候就知道。他聽說過馬份這個名字。他只是沒把那個聽起來有點好笑的姓氏和略微誇張的背景跟眼前這個消瘦蒼白的男人聯繫在一起。
  這有些難以形容。榮恩不知道用男人來形容他合不合適。的確,從各個方面來看馬份肯定能夠勝任男人這個名號,無論是性愛還是手段還是謀生的方法,都骯髒和火辣得......讓人無法評價。榮恩實在是沒法將他和男孩聯繫起來。
  但是只要仔細留心,就能發現馬份眉眼輪廓里的稚嫩和青澀。雖然眼底沉澱有老練的精明和冷酷,但是依舊能從其中略微窺見那一絲屬於榮恩這個年輕的青年才有的稚氣。
  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很好奇。他對所有事都很好奇,所有危險的事。
  “怎麼,想跟我上床嗎,這麼盯著我。”跩哥將酒杯從嘴邊移開,腕骨向外輕微突出,手背的凹處看上去性感迷人。
  “你就不能管好你那張該死的嘴嗎?”榮恩翻了個白眼。
  “相信我,它可比你更清楚什麼時候該做什麼。”跩哥看了他一眼。
  “那它就該明白擅自解讀別人的行為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
  “真想不到,你這窮鬼還明白禮貌是怎麼一回事。”
  “閉上你的嘴吧,混賬。”

  跩哥給紅髮的杯子里下了點東西。這對他來說很容易,要知道,他可幾乎是在這種亂七八糟的酒吧里長大的,變戲法這種事情對他來說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情。
  從侍者的托盤上接過那杯額外添了肉桂和冰塊的馬汀尼,跩哥將自己的一包小玩意兒給灑了進去。
  那是克拉之前給他的新貨色,聽說還是在試用階段,沒有正式流進客源。那蠢貨因為之前把跩哥手底下的一個妓女搞大了肚子而惹了不少麻煩,為了討好他才特地把這新玩意兒給送了上來。但是跩哥對此毫無興趣,他販毒,但是不吸毒。這事很多人能隱隱約約猜到,馬份家當年這麼大的家業,還不是被兩個癮君子給敗光的,從小被那個魯休思折磨大的跩哥,看著自己的母親日漸在海洛因的作用下消瘦乾癟,牙齒落盡,又怎麼還會再去碰毒品半分。
  當然,要說他是純純粹粹的乾淨還是有點勉強,畢竟在他當上這小鎮拉皮條行業的一霸之前,他還是在本地的毒梟手下干過挺長一段時間的。那個時候作為馬仔自然得跟著老大學著驗貨,學著鑒別品次,否則幹不好又是一頓毒打。
  戒毒之後,就又是另一幅光景了。
  跩哥還記得從戒毒所出來的那天,天氣放晴。那一束照在他身上的陽光帶著空氣里的浮塵,像是諷刺,像是安慰。
  那種感覺,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過。
  紅髮似乎是真的不勝酒力,半杯下肚眼神就開始飄忽。跩哥不知道是否是藥效的作用,終於在對方將那一盎司的酒徹底澆在自己褲子上之前搶過了他的杯子,駕輕就熟地架住了紅髮的胳膊。
  手臂拉過肩膀,鼻腔是對方身上若有若無的酒精混雜著奶油的味道。
  “你——你要幹嘛——”
  似乎還尚存理智,榮恩推推攘攘地想要掙脫開對方。跩哥微微偏過了頭湊近了對方的耳朵,呼吸聲清晰曖昧。
  “帶你上天堂。”
  最後一秒,榮恩感覺到有人在用犬齒輕輕扯咬自己的耳垂。
  
  似乎是本能反應。
  榮恩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正常。
  他的大腦跟不上自己的動作,幾乎每一次的運動都沒有經由那個叫做神經中樞地方,而是由某處直接發出的指令,讓他的理智和思想無能為力。
  比如,摟住馬份的脖子,啃噬他的唇瓣。
  馬份真的很擅長接吻。跟榮恩那種拙劣得仿佛只是動物在進食,胡攪蠻纏一般地在口腔里亂竄相比,馬份的吻是熱辣,纏綿,動人的。
  無法形容地讓人動情。不知道經過多少人的床鋪才能練就這麼一身調情老道的本領。
  他發誓,他一開始根本沒想跟這該死的皮條客上床。說到底,他怎麼可能跟個男人上床?榮恩敢保證自己喜歡的從頭到尾都是姑娘,但是這個傢伙,這個欠操的雜碎不知道對他用了什麼手段。總之他現在慾火焚身。
  不過是一夜情而已。
  今天過後,誰又知道誰是誰。
  再說,什麼時候做愛也要考慮後果。

  榮恩的身體被抬起,自腰部發力,腳下懸空,然後後背觸及一片柔軟。跩哥的親吻沒有半點終止,雙舌交纏刮擦,交換溫度和帶著情慾的津液。
  紅髮的唾液有股甜膩的味道,混合著不斷升高的體溫有著催情的功效。跩哥的手掌半托著對方的後腦,隨著每一次舌頭的深入和呼吸的加深,每一次手指深入頭髮指尖輕觸發尾的柔軟,每一次睜眼看到對方金色睫毛上隱約氤氳的水汽。
  這一切讓跩哥發瘋。
  這種久違的迫切,令人振奮發顫。況且對方還只是個髒兮兮的紅髮,他覺得自己真是瘋了。
  跩哥從那個長達許久的親吻里脫離出來,順著對方弧度優美的下巴一路向下啃噬到突出的喉結和已經開始泛紅的鎖骨。
  跩哥的手拉扯著榮恩身上礙事的襯衫釦子,脫線的紐扣蹦跳著悅向地板,在滿是喘息和不住吸氣的房間里發出空靈清脆的聲音。他的另一隻手滑進榮恩的大腿內側,相當熟練地早就解開了皮帶扣。那條滑到膝彎的牛仔褲已經徹底成為了擺設,跟被一同扒出的內褲一道被榮恩一直掛到了腳踝。
  手指已經深入后穴,二指擴張,將緊貼的肉壁按摩得能夠容納下更大的物件。榮恩的雙膝曲起,任由跩哥伏在他的腿間,对方毫不掩飾地欣賞著他躺在自己身下的放蕩樣子。
  揉搓著胸前的紅櫻,看著紅髮牛奶色的皮膚徹底染上情慾的粉紅。跩哥的手掌又撫上了榮恩的下巴,粗糙的指腹摩擦皮膚微癢。
  后穴的手指已經增加到第三根,潤滑油的增添更是為即將侵入的大傢伙做好了十足的準備。
  跩哥的鼻尖掃過榮恩挺起的脖頸,犬齒咬住對方因為忍耐而昂起的下巴。它像一條極惡頭頂的蟒蛇,對自己嘴邊的食物好言細語。
  “我說過要讓你上天堂。”
  挺入,兩人背脊同時挺立。
  汗水飛濺。  
  一夜無眠。

Chapter 3.

  “嗨,pretty boy,賴床時間已經過了。”
  榮恩從黏稠濕熱的夢境中醒來,耳朵里依舊轟鳴作響。
  說話的是個從沒見過的女人,棕栗色的頭髮燙成誇張的波浪造型,但主人看起來卻絲毫沒有用心打理的興趣,任由它們雜亂油膩地披在肩頭。裸露的手臂和肩膀以及那幾乎要掉到肚臍眼的領口,充分證明了對方妓女的身份。
  榮恩頭皮發麻。
  當他發現自己赤身裸體的時候,這種厭惡感更是一瞬間把他弄得渾身發毛。
  一眼看出榮恩的尷尬和不自在,褐發女人相當不耐煩地從床沿邊站起來,將手上的套頭衫徑直砸到了他的身上。
  “昨晚跟你亂搞的可不是我。我可不是你这种小处男招架得住的。”
  她抬了抬眉毛,被廉價眉筆勾畫的纖細的眉毛在略微泛黃的臉上顯得憔悴慵懶:“這房間不是只給你一個人用的。”

  從那個亂糟糟的酒吧里出來的時候,榮恩瞄了一眼那老舊墻壁上的掛鐘。因為宿醉和清晨胃痛的關係導致他頭暈眼花,他沒法準確確定現在究竟是幾點,只能從街道上來往行人的疏密來判斷並不是有多糟糕的時段。
  榮恩的身上一大股酒精和煙草的氣味。在酒吧里泡了一夜這是沒辦法避免的事,但要命的是他的褲子上還有一股子的該死的膻味。這可讓榮恩沒辦法好好想出個完美的解釋面對家裡那個老是容易進入歇斯底里狀態的媽媽。
  而且昨晚因為跟某個馬份亂搞一通讓他股間直到現在都疼痛不堪,也許弗雷跟喬治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狗娘養的跩哥·馬份。
  榮恩幾乎腳不離地地在街上拖沓著行走,看起來像個邋遢的流浪漢。他在心底暗自咒罵著那個鉑金色頭髮的可惡雪貂,同時大腦里思忖著無數個回家應對衛斯理夫人機關槍一般的追問和雙胞胎嘲笑的方案。
  “榮恩?”
  有某個熟悉的聲音自後方傳來,榮恩頓感不妙,咬了咬牙關之後笑容滿面地回頭打了招呼。
  “爸——”
  衛斯理先生即使在這種情況下看起來依舊那麼風塵僕僕,我是指,在這種清晨,大家明明都應該是剛剛從家裡出門的樣子。如果仔細觀察,似乎還能看見他那略顯發舊的外衣夾克上還浮著一層灰塵。
  “你在這裡幹嘛?”衛斯理先生正了正他的帽子,榮恩一直都覺得那帽子看起來像個可笑的牛仔,“茉莉似乎跟我說你昨晚沒回家?”
  “事實上,我在斐尼干家,你知道的,他家就在這附近。”榮恩為自己找著藉口。
  “那你為什麼不給你媽媽打個電話?”亞瑟的眉毛皺了起來,“要知道她都把電話打到局里來了。”
  “抱歉,爸爸——”榮恩有些緊張地挺直了背脊,要知道在一個老刑警面前撒謊可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他家的電話線似乎壞了——我也沒辦法——”
  顯而易見,亞瑟的工作正處於忙碌當中,已經無暇顧及自己小兒子有些混亂的社交。他揮了揮自己已經套上纖維手套的雙手,表示無需解釋,但在最後又不放心地補充了幾句。
  “我相信你能管好你自己,榮恩,但我不希望你做出什麼讓你媽媽和家人傷心的事出來。別再在街上亂晃了,趕緊回家,我敢肯定茉莉已經在餐桌上給你們準備好楓糖煎餅了。”
  “你不回去嗎,爸爸。”
  “這附近又發生了一起謀殺案,這幫癮君子嗑嗨了之後除了像瘋狗一樣做愛就是拿著刀子亂捅——抱歉忘了這個吧,茉莉知道又會喋喋不休的。”
  榮恩聳了聳肩表示無所謂,然後回身離開。
  作為七個孩子的父親,亞瑟·衛斯理的工作總是很忙。一個普普通通的州警,領著小鎮里不算高的收入,卻要養活九張嘴巴。但是亞瑟從不抱怨。
  這似乎是衛斯理家的習慣,無論生活變成什麼樣,他們從不抱怨。
  當然,耍貧嘴的那種不算,他们可相當擅長這個。
  衛斯理家總是能夠將一蹶不振的生活變得有滋有味。雖然一家人只能穿著他們的舊衣服直至一年又一年,但身為母親的茉莉却從不會讓她的家人们因此看起来邋遢和不堪。
  所以他們清貧但從不卑微。
  拜衛斯理夫人所賜,衛斯理一家的生活相當豐富多彩,每天回家雖然孩子們會面對著母親大呼小叫的訓誡,但也會有無時無刻不整潔明亮的廚房和客廳,以及永遠擺放著各色自製點心的餐桌。
  衛斯理一家是和睦的,幸福的,明亮的。
  火紅的頭髮,溫暖的心。
  似乎,如同太陽一般。

  回到馬份宅邸的時候,跩哥發現門口又堆放了不少的一次性飯盒跟生活垃圾。沒有扎緊的黑塑膠口袋斜倚在地面,掉落出幾張染血了的衛生棉和避孕套。
  跩哥覺得很惡心。由內而外的惡心。
  他蹲在草坪上吐了。
  再次站起來的時候,跩哥在門前的台階上蹭掉了黏在鞋底骯髒發臭的嘔吐物。手背擦掉嘴角殘留的地方風乾之後有些發緊,不自覺地動了動手指,終於擰開了門。
  魯休思就這麼坐在沙發上,門口的陽光直射到他的身上,將那一頭略顯枯燥的白髮都映照得光澤發亮,空氣里老舊的浮塵更是清晰可見。
  依稀能夠窺見這個被歲月和毒品摧打的男人臉上未老先衰的面孔之下幾絲殘存的俊朗。
  跩哥握著門把手,一語不發。
  魯休思的身邊,躺著的是個他不認識的女人。褐色的長棕發,略微發黃的皮膚,只在身上披了件誇大油膩的夾克,看起來似乎是魯休思所有,裸露出來的小腿和手臂乾癟粗糙,無一不表露出對方同樣吸毒多年的身份。
  跩哥很惡心。
  “跩哥,”魯休思終於抬起了 眼睛,渾濁的眼珠看向門口逆著光的影子,依稀辨認出是他那個許久不見的兒子,“你為什麼站在門口?”
  “因為你弄髒了我的家。”
  空氣停滯。跩哥覺得有點喉嚨發緊。
  “跩哥·馬份,”魯休思的聲音蒼白無力,但每一個音節都讓跩哥雙膝不自覺地往下曲去,“你再說一遍。”
  無論過了多久,無論經歷了什麼,他依舊是那個他。
  于跩哥,于他,縱使世間百轉,他都始終禁錮在那個牢籠里,那個名叫父親的牢籠。
  名叫家庭的牢籠。
  他突然很想曬曬太陽。

  榮恩回家的時候,毫不意外地在一隻腳踏進房門的時候收穫了衛斯理太太氣貫長虹的吼叫。
  衛斯理太太是個很和善的人,至少,大多數的時候是這樣。雖然她現在站在廚房裡以庭院里都能清晰聽到的分貝大聲叫喊著榮恩的全名——榮納德·必利爾斯·衛斯理,也依舊不能否認她平時還算是個很溫和的家庭主婦的事實。
  隨著這聲叫喊,衛斯理家的孩子們都從二樓的房間里探出扶梯好奇地窺探著下面的情況。
  榮恩趁茉莉還沒從廚房出來的時候狠狠瞪了他們一眼,用口型警告他們閉好自己的嘴。事實上這並不能起什麼作用,那幾顆紅色的腦袋依舊扣在扶梯把手上,看起來像是幾個著火的蘑菇。
  榮恩認命等著茉莉搞定了廚房里的一切之後氣呼呼地走出來,頭頂上好像冒著蒸汽。
  她指著榮恩的鼻尖,用著不容置疑的口氣:“我不想多聽什麼解釋,總之這一個禮拜你都別想好過了。”
  “噢——媽媽——”榮恩哀嚎,“我已經成年了——”
  “那並不是你能夠夜不歸宿的好理由,而且,至少,我認為你應該明白留宿前要往家裡打個電話。”
  “抱歉,但是斐尼干家的電話線被他的那隻該死的貓給咬斷了,你知道的,就是那隻背上有黃色花紋的那隻——”
  “沒錯,我知道那只淘氣的小東西,”茉莉看起來依舊不准備鬆口,“但我也知道我們的榮恩·衛斯理要在家裡幫我做一個禮拜的家務了。”
  “哇——”雙胞胎從樓梯扶手上滑了下來,“我們的小榮榮要連續做一個禮拜的家務了——”
  拜他們所賜,茉莉的注意力終於從榮恩身上轉移了,她叉著腰訓斥著另外兩個衛斯理:“我說過多少次了,喬治,弗雷,別從扶手上滑下來!”
  “事實上。”
  “你只說過兩次。”
  “而且有一次還是爸爸先提的。”
  “沒錯。”
  “閉嘴吧,你們,”金妮也從樓上順著樓梯走了下來,“抱歉媽媽,能讓榮恩上來幫我弄一下電腦嗎,你知道的,只有他會弄這個。”
  榮恩朝妹妹遞去了一個感激的眼神,後者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她早就已經習慣幫自己的哥哥們擺脫這種各樣來自父母的麻煩了,特別是榮恩,金妮看到他被媽媽罵幾乎已經麻木了。
  “謝了,金妮。”
  進了房間,榮恩拉開了一條凳子徑直坐下,重重地靠向椅背,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
  金妮坐在床上,隨手翻過一本雜誌,漫不經心地問道,眼角掃過榮恩臉上的表情,略感好奇。
  “什麼怎麼回事?”榮恩裝傻。
  “斐尼干昨晚在丁家看球賽,你知不知道?”
  尷尬的沉默。
  “你是不是跟人上床了?”她一語點破。
  “什麼?”榮恩大驚失色。
  “誰?妓女嗎?榮恩,你膽子也太大了!才去酒吧工作一天就跟妓女上床!媽媽知道會發瘋的!”
  金妮的聲音不受控制地拔高,榮恩從凳子上跳起來恨不得捂住她的嘴。他看起來有些侷促不安的尷尬,下唇被咬得發白。
  “你安靜點吧,我沒有跟妓女上床!”
  “那你跟誰?”金妮的語氣相當鄙夷,“跟某個浪蕩的酒吧舞女來了個一夜情嗎?”
  “你閉嘴吧。”榮恩感覺自己腦子在嗡嗡作響。
  “天哪榮恩,”金妮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手指捂住了她的嘴巴,“你跟男人上床了。”
  榮恩真是目瞪口呆了。他實在不知道自己家妹妹到底是怎麼能夠這麼準確地推斷出來的,據他所知他走進這個屋子還沒說過半句關於昨晚經歷的句子不是嗎?
  心裡竟然油然升起一股對女人的敬意。
  榮恩嚥下了一口唾液。
  “到底是誰?”金妮依舊不依不饒,“不會是那個馬份吧?”
  “你到底——是怎麼想到這個的——”榮恩有氣無力。
  “真的是嗎——”
  金妮看起來都快要昏倒了。
  “這也沒什麼好否認的,”榮恩索性一口承認了,“只是一夜情而已,你別太大驚小怪——別告訴喬治他們!”
  “天吶榮恩,你到底是怎麼跟他扯上關係的——要知道他可是——”
  “別說話了,金妮,我不想知道更多關於他的事,”榮恩痛苦地捂住了耳朵,“昨天我喝醉了,所以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時衝動而已。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我跟他的人生除了那個酒吧以外毫無瓜葛。知道嗎?一夜情,只是一夜情而已,我們得用成年人的方式處理這個。”
  金妮從鼻子里發出了明顯不屑的聲音:“這聽起來倒真的像‘成年人’處理問題的方式。”
  “閉嘴吧金妮,”榮恩無力地推開了椅子,“我的肚子餓得都快能唱卡農了,我得下去吃點東西。”

  今天跩哥很早的就去了酒吧。
  還是中午,日懸正空,炙烤得水泥和瀝青的地面瀰漫出一股詭異的氣味。跩哥的鞋底踩在馬路上,橡膠受熱的聲音幾乎都清晰可聞。
  他覺得他有點喝多了。
  跩哥很少感覺到酒醉。他的酒量很好,你在這一行謀生,你首先要做到的一點就是酒量很好。所以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宿醉之後般的頭昏腦脹,胃裡發酸。
  稍微深吸了一口氣,他踏進了那個充盈著冷氣的大門。
  前台正無所事事的潘西一眼就瞥見了他,雖然眼裡也是滿滿的驚訝,但臉上的笑意依舊不變。
  “馬份,真早啊。”她彈了彈煙灰。
  “一杯冰水。”
  他在吧檯前坐下,指尖輕揉著太陽穴,稍微舒緩著酸脹。
  潘西給他的水裡加了點薄荷,有醒腦提神的功效。跩哥大口吞下,嚼著裡面的冰塊,潘西能夠清晰地聽見他要緊牙關時冰塊碎裂的悶響。
  像是猛獸在進食。
  “出什麼事了嗎?”她若無其事地問道。
  猝不及防地對上了那雙灰暗的眸子,瞳孔裡的深灰已經放大,眼白處的血絲有點讓人膽戰心驚。
  “少管我的閒事。”
  
  有時候是真的覺得很累很累。
  跩哥·马份。
  那個人,好像一頭永遠都安分不下來的獅子。又像一條永遠都無動於衷的巨蟒。
  無論你怎麼努力,都永遠無法平息他的浮躁,無論你怎麼努力,都無法使他涌起湧起波瀾。永遠也無法驯服的桀驁野獸,永遠也無法圈在懷裡的龐然大物。
  潘西覺得,自己这么多年来,不过是自讨苦吃。
  像是抓著烙鐵,不願放手。最終鬆開的時候,那抹陰沉的暗灰也已經在手掌烙上了姓名。
  冰冷,發寒。
  掌心刺痛。
  
  跩哥在闲逛。
  在酒吧浑浑噩噩地往肚子里灌下几杯薄荷水之后,脑子里反而更昏沉了一些。也许找个地方去睡一觉效果会更好,但现在实在没有让他能够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的的地方。
  他踩着被正午毒辣的太阳炙烤得有些滚烫的地面,头顶都开始发烫。
  跩哥在一个公园停下。
  那里有个男孩套着齐膝的运动长袜,健硕的小腿包裹在棉制品里面也依旧没能遮掩它带有艺术感的弧度。男孩有着一头略显蓬松的黑发,卷曲得当,长度适中,看起来简洁干净。足球在他脚下灵活运转,又仿佛粘在了他身上,无论怎样的奔跑和躲闪,都不会脱离他的掌控。
  似乎是看到了跩哥,黑髮停止了動作。他示意同伴們繼續訓練,用掛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把汗,取下了鼻樑上的眼鏡哈了口氣。
  跩哥看起來似乎對他的一系列動作都相當厭惡。抱緊了雙臂,緊皺著眉頭,看樣子不准備開口說一句話。
  “你怎麼會過來?”哈利的語氣相當友好。
  跩哥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嘴角下撇:“閒逛而已,你這里臭氣太重,讓我不得不好奇到底是什麼東西在發爛。”
  “嘿,”哈利有點不太高興,“所以你大老遠跑過來只是想打架的嗎。”
  “看樣子你還是在靠教小鬼踢球賺錢。”跩哥說。
  提及這個,哈利那雙熒綠色的眼睛似乎又亮了一點,興致勃勃。
  “當然,不過我也組建了一個球隊,現在已經進了聯賽,過兩天就要去伯明翰。”
  跩哥挑了挑眉毛。
  “真想不到,你這種臭腳也能跑到那種地方去丟人現眼。”
  “馬份,”哈利按著自己的拳頭,捏壓骨節發出清脆的聲響,“別逼我動手。”
  看著熱鬧的草坪,隔著鐵網,仿佛隔了一個世界。哈利稍微偏了偏頭觀察對方的情緒,斟酌了一番語氣,清了清嗓子。
  “今晚他們有幫我們辦一個送別晚會,你要不要過來?”
  “哦,哀悼你的死嗎?”
  “拜託——”哈利不耐煩地拉長了聲音。
  “你是故意的嗎,”跩哥磕了磕鞋尖,“我晚上都很忙。”
  “這比賽對我來說,是職業生涯里挺大的一次突破,”哈利有些害羞地搔了搔耳根,“所以,其實我還挺希望你能——”
  “放心吧。”
  跩哥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轉身,腳下踩碎的落葉發出乾癟失意的響聲。
  “我會給你帶興奮劑的。”
  苦笑不得。哈利看著他的背影,單薄得有些淒涼。

  他們已經認識很多年,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詮釋兩人之間的關係。不如朋友般親密,不像生人般疏離。
  若即若離,相嵌于對方的生命里。
  
  “實在不行的話,”哈利開口,“來我家也可以。”
  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應該是笑了,嘴角在看不見的地方微微上揚。
  “我嫌髒。”

  哈利·波特跟跩哥·馬份是多年的鄰居。
  簡單的鄰里關係。哈利對馬份家的情況了如指掌。
  酗酒的父親,懦弱的母親,哭喊的孩子。灰暗的童年,殘酷的過去。
  跟哈利很像。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所以才會不自覺地跟那個鉑金色頭髮的小孩越走越近。兩個惺惺相惜的家庭悲劇,就這麼踡縮在了一起。度過無數個冬夏,經歷無數個春秋。
  但最終兩人選擇道路卻截然不同。
  仔細想想,哈利還是不夠了解跩哥。
  生於黑暗,沉於黑暗。
  他承受的,還是太多。但能幫他分擔的那個人,卻永遠不是他。
  哈利看著那個背影,與十年前早已不同。更高了,更瘦了,背脊依舊挺立,但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看不見的地方,已經彎下了腰。
  神啊。
  哈利闔眼。
  別再讓這個男人流浪了。

4.
  關於那個聚會,是弗雷跟喬治在餐桌上提醒榮恩的。
  當時他們正興致勃勃地剝著干吐司的麵包皮,一邊將他們放到手邊的大碗裡等著衛斯理夫人將它們搖身一變再次化作美味的零食,一邊喋喋不休地在他們最小的弟弟耳邊念叨著關於哈利的事。
  “難道你不知道嗎,他的球隊打進了聯賽。”
  “還是他終於放棄了跟你保持好友關係的可怕命運。”
  榮恩煩躁地咂了咂嘴:“這一點都不好笑。”
  弗雷跟喬治拉過了椅子,一左一右地在榮恩身邊坐下,看上去相當地不懷好意。
  “所以說,小榮榮。”弗雷開口。
  “那女孩叫什麼?”喬治接話。
  榮恩莫名其妙。
  “什麼?”
  “別裝了,”雙胞胎意味深長地朝榮恩眨了眨眼,“斐尼干昨晚跟我們在一起。”
  榮恩痛苦地掩住了額頭。
  “得了榮恩,”弗雷繼續循循善誘,“要知道我們可幾乎是看著你長大的,你能有什麼小秘密躲過我跟喬治的眼睛?”
  “比如你今天穿的紅色內褲。”
  “前幾天剛扔的白色襪子。”
  “還有床底下的色情雜誌。”
  “我們可都看在眼裡呢,”弗雷跟喬治同時湊了上來,“如果你不說個清楚,我們——”
  “夠了,”榮恩推開盤子站了起來,“別再拿這件事煩我了——”
  金妮從樓上下來,看著怒氣衝衝走向門口略顯擔憂:“你去哪兒?”
  “我要去找哈利,他應該會需要我幫忙。”
  “可是——”金妮的下半句話被榮恩徹底關在門內,“你除了洗盤子也根本幫不上什麼忙啊——”

  哈利很頭疼。
  看著榮恩緊皺的眉頭和漲紅的面頰,不難猜出是因為鬧彆扭偷跑出來。雖然哈利實在猜不出到底是什麼緣由導致榮恩變成現在這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但好歹還是多了一雙能夠幫忙的手。
  “好吧,”哈利歎了口氣,“你能幫忙準備一下潘趣酒嗎,我這兒的姑娘們都去廚房準備他們的三明治了。”
  “喔,”榮恩似乎有些遲疑,“你知道的,我對食物這方面——”
  “榮恩,只是潘趣酒而已,”哈利表示鼓勵,“照你喜歡地去做就行了。”
  悶悶不樂地哼了一聲,表示接受。
  說實話,榮恩真的超級不擅長在廚房里生存。就如金妮所說,他在廚房裡能夠有一席之地的地方,也就只有那個小小的洗碗池了。
  榮恩討厭洗碗。所以榮恩也討厭廚房。
  他是個美食家,但這並不是說他對食物有多麼挑剔。恰恰相反,他對食物基本上是來者不拒,所以很大程度上就造成了他奇特的味覺,以及,年紀輕輕就開始出現征兆的——小肚腩。
  面對著那些花花綠綠的果汁和調味飲料,榮恩開始腦袋發脹。

  臨近傍晚的酒吧人流開始密集了起來。
  跩哥從前台起立,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桌面。
  “告訴他們,今晚沒空。”
  潘西略顯驚奇地看了他一眼,語氣帶了關心:“出了什麼事嗎?”
  “擦好你的杯子吧。“
  
  哈利把派對辦在了家裡。
  當然,不是在跩哥隔壁的那個家。又或者,那個地方對於哈利來說根本不是家,只是一個在十六歲以前的居所,飛禽停靠的棲息地,公路沿邊的服務站,無論怎樣,哈利早就跟那裡劃清界限了。
  哈利的房子在一個頗為熱鬧的小區。修剪得當的草坪,整潔的灌木,在院子里牽起了的霓虹燈,男男女女架著紅酒杯低垂著下頜淺笑,有時大笑,誰在乎呢?一片熱鬧的景象之下跩哥竟然覺得有些落寞。
  好像當初一起遭遇的那些不幸都是南柯一夢。
  平平淡淡地,妒火中燒。大概就是這樣,他才討厭哈利。
  這個爛好人波特。這個同情他的波特,這個總是被光環籠罩的波特,這個擁有他想要的一切的波特。
  恨之入骨。
  站在門外,他也不知道自己來這裡到底幹嘛。
  哈利倒是先一步注意到了他,他正站在一個有著一頭栗色捲髮的大板牙姑娘面前一臉陶醉地調著情,看起來相當地愜意。
  “嗨,”他朝跩哥走了過來,“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跩哥雙手揣進兜里,懶洋洋地掃了這位派對的主人公一眼,然後將手裡的一瓶藥丸扔了過去。哈利接過,看清上面的字樣,哭笑不得。
  “你不是認真的對嗎?”
  “你得為某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做點準備,”跩哥揚了揚眉毛,“雖然我覺得你們輸球是必然會發生的事。”
  “替我閉上你的嘴吧,馬份,”哈利將東西揣進了口袋裡,然後從旁邊的桌上取了杯酒,“嘗嘗這個吧,雖然我知道我這兒的什麼東西應該都入不了你的法眼。”
  “挺有自知之明。”
  跩哥接過,沿著杯壁輕抿了一口,眉頭皺得相當難看。
  “你管這叫做酒?”
  “拜託,”哈利輕晃著酒杯,“潘趣酒發明出來的意義就是避免人們在派對上喝個爛醉不是嗎?你可是喝伏特加長大的,別太苛刻。”
  “如果我是僱主,這個時候就得找調酒的傢伙談談,而不是在這裡跟顧客開脫。”
  “很可惜你不是。”
  喝著這種只能算是果汁的東西,跩哥相當掃興。不過好在他是那種在人群中能夠如魚得水般自如應對的人,很快就打聽到了哈利家的伏特加的位置,於是開始朝屋內移動。
  就是在這個時候,撞見了同樣往廚房前進的紅髮。
  跩哥能夠很清晰地聽到對方倒吸冷氣的聲音。
  “我警告你,”榮恩緊靠著墻壁,“我會報警的。”
  跩哥挑了挑眉。
  “我以為你這種人會更明白,你知道的,一夜情的意思,”榮恩的指甲幾乎扣進了墻面,跩哥有點好笑地看著對方外強中乾的表現,“還是你想以此要挾我什麼,就像你對那些妓女做的那樣。”
  似乎被勾起了興趣,跩哥順勢將手臂架在了兩人中間,手掌抵著墻面,有些玩味地湊到了對方耳邊,咬字膠著黏稠,帶了些許的水嘖聲。
  “所以,你願不願意?”
  舌尖觸碰耳垂,紅髮的皮膚瞬間就跟導線點燃一般快速漲紅,從耳尖到臉頰,再到脖頸以及領口依稀可見的鎖骨,整個人都呈現一種被煮熟的緋紅。
  跩哥盯著他鼻樑上也因為體溫而深化了色澤的雀斑,有些好笑。
  “滾開!”
  榮恩將他推開,呼吸都沒理由地加重了。他竟然在跟一個男人調情,他竟然跟一個男人上床,上帝,自己的腦子是出了什麼問題嗎。
  跩哥抱著胳膊,看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的紅髮,咋舌不已:“你倒真是有自信你這種人能夠通過賣屁股賺錢啊,嫖客也不是見人就操的。”
  “操你的——”
  跩哥從身後的酒櫃里翻出了那瓶看起來還不錯的伏特加,他敲掉瓶蓋準備將酒精灌入喉嚨的時候又被眼前紅髮的威脅聲給打斷了。
  “嘿!誰允許你來這兒的!還隨便打開別人的酒櫃!”榮恩生氣極了,“我現在就報警。”
  “冷靜點,你這紅毛臭鼬,”馬份看了他一眼,“我可是那個爛疤頭親自邀請來的貴客。”
  哈利的額頭上有個閃電形的疤,榮恩是知道的。那是他小的時候他的叔叔用烙鐵烙上去的,那個婊子養的混蛋。不過哈利從沒跟人說過這個,他都是以小時候摔了一跤磕破了腦門這個理由給搪塞過去,但是這還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每個人都得有點秘密不是嗎。
  但是爛疤頭這個名字,還真是有點讓人無法容忍。榮恩覺得自己眼前這個混蛋真是討厭得要死,恨不得抓起旁邊的餐刀往他臉上戳幾個孔。
  似乎察覺到了榮恩眼睛里的敵意,跩哥聳了聳肩,視若無睹,繼續喝著他的伏特加。
  這場短暫的尷尬最終由領著魯娜進來的哈利給打破。闖進廚房的時候他看起來似乎相當惱火,黑髮膨亂成了一團,狼狽無比。
  “馬份!”他叫,“別喝光我家的酒!”
  “我怎麼不記得你這麼摳門。”跩哥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噢,”榮恩慘叫了一聲,“你們竟然真的認識。”
  哈利有些愧疚,尷尬地看著兩人:“你們——”
  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麼,榮恩忙不迭地擺手辯解:“停止你的猜測!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沒錯,”跩哥接口,“他只是跟我上了床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榮恩似乎聽到了從魯娜那裡傳來的一聲叫好。
  這個聽起來似乎比自己的一個好友去找另一個好友嫖妓的消息好多了,哈利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但隨即又吃驚了起來。
  “什麼?”他難以置信,“馬份,你怎麼能——”
  “嘿,波特,”跩哥不耐煩地說,“你沒什麼立場指責我。”
  榮恩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可是,榮恩是我的好朋友。”哈利說。
  “難道我跟別人上床之前還得問問‘你好你是不是認識那個綠眼珠子波特?’,別傻了。”
  “抱歉,”魯娜插嘴,“雖然很遺憾打斷你們有意思的對話,但是哈利,也許你得去送客人出門了。”
  “哇哦,”跩哥幾乎已經整個人都坐在了桌子上,“沒想到派對這麼快就結束了。”
  同時榮恩也準備抽身離開。
  “我也得回去了,我媽媽因為昨天的事估計現在都還沒消氣。”
  “不需要我送你一程嗎,這一帶晚上很亂。”哈利嘗試勸說。
  “我可以送他,畢竟——”跩哥插嘴。
  “閉嘴,馬份,”哈利毫不留情地回絕,“你就是他該小心的那種人。”
  “多謝了哈利,”榮恩看起來有氣無力,“我能管好我自己。”
  榮恩離開了。
  跩哥有些悵然若失,手裡的伏特加還遠遠沒有到達喝光的程度,但他竟然有些醉了。放下了手裡估計才解決得四分之一的酒瓶,跩哥在門口刮了刮腳下的泥巴,也準備離開。
  “馬份,”哈利看了他一眼,“你可別去騷擾他。”
  漫不經心地冷笑了一聲,跩哥的語氣里又滿是他常帶的那種譏諷與輕蔑:“他?叫什麼,榮恩?”
  “他跟你不一樣,”哈利歎了口氣,“別把他拖下水。”
  “要是我真的想動一個人,你可管不著,疤頭,”跩哥從口袋取出了一隻香煙,湊近點燃,深吸了一口,“況且,這世界上還有跟我一樣的人嗎?”
  香煙輕彈,有火星飛濺。哈利躲過了飛來的煙灰,眼睛里的綠色沉澱出了一種特別的情愫。
  那是跩哥經常看到的,經常體會到的。
  果不其然,哈利開口。
  “馬份,我很遺憾。”
  同情。最最惡俗,最最令人反胃的同情。處於制高點的聖人們對依舊摸索在泥濘里的螻蟻們的悲憫,伴隨著自大的慈悲和自以為是的理解,將別人踩在腳下。
  跩哥的胃部有種墜鉛的痛感。
  “你這沒爹娘的賤種,”他說,“有什麼資格跟我說這個。”
  他轉身,扔下站在原地呆愣失神的哈利,離開那個漂亮的小庭院,跟那個到處充滿暖意和歡笑的世界告別,再不回頭。
  他突然很想溺死在深海里。濕咸的海水灌進喉嚨和鼻腔,氣管收緊,肺部膨脹。
  如此地,渴望死亡。

  很多人不知道怎麼評價跩哥·馬份。或許,自大,狂傲和陰晴不定。
  作為一個皮條客,他像個寄生蟲一樣生活在這個城市最骯髒的角落,盯準了這裡最過不堪的地方,然後發力,化身惡鬼,恨不得將一切抽筋扒皮。
  他總是帶著讓人無法理解的怒氣。乖戾,難測,像是只難以接近的惡犬。
  狂吠著,狂吠著,周邊的人都在等著他有一天失去力氣。
  虎視眈眈。
  跩哥有一個很糟糕的童年。
  魯休思·馬份是他的父親。沒錯,就是那個魯休思,昔日的大毒梟魯休思。不過當地的條子們可不知道這個,如果他們知道當年攪得小鎮烏煙瘴氣的PX-37是出自他父親之手的話,那麼馬份家現在就不僅僅是沒落,而是覆沒了。
  不過那都是他年輕的時候的事了。毒梟只販毒,不吸毒。這是別人告訴他的。
  石內卜,某個街角古玩店的老闆,跩哥小時候經常去那裡躲避喝醉了酒提著獵槍追趕他的父親。那傢伙是個很古怪的人,卻讓跩哥相當有好感,大概是因為他不喜歡過問別人私事,卻又相當可靠的緣故。從小到大唯一讓跩哥感到安全的地方,就只有那家伴隨著陰暗和潮濕的小店。
  閒暇時他曾經提起,魯休思酗酒似乎是在跩哥出生前就有的事。但是毒癮卻是在他出生之後才染上的。馬份的母親水仙也是個吸毒多年的癮君子,沒有人知道他們兩個是怎麼結合,就像沒有人知道跩哥到底是如何出生的一樣。
  或許是某個夏季的夜裡,窗外蟬鳴陣陣,月明星稀,周遭一片靜謐。水仙躺在地板上,手肘抵著冰冷的磚面,痛苦地誕下她的第一個孩子。
  也是唯一的一個孩子。
  孤獨地。
  魯休思醉酒的時候總會毆打跩哥,有時候可能還會連帶水仙一起,將她推倒在地板上,用腳踹著小腹。跩哥就這麼蹲在一邊,縮成一團,有時發抖,有時一動不動。
  從記事起,每晚都是這樣。哭喊和哀求都沒有用,自五歲起,跩哥沒有再掉過一滴眼淚。
  也不是沒有想過死。但是這樣的念頭每次都會被石內卜以輕蔑的語氣給捻滅,他總是頗為不屑地掃過跩哥補滿淤青的臉,然後開口:“那是垃圾才會做的事。”
  “只有活得比對方好,才能徹底地踩倒別人。”
  跩哥·馬份,十四歲,開始販毒。
  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跩哥並沒有什麼可以賴以謀生的手藝。魯休思沒讓他上過學,他也沒有朋友,唯一說的上話的同齡人就是隔壁那個同樣老是被叔叔嬸嬸毆打的矮小子哈利·波特。那個時候他們總是會不約而同地一起溜到石內卜的店裡躲避獵槍和棒球棍。
  令人奇怪的是,石內卜似乎很討厭波特。他老是說波特的那張蠢臉讓他反胃,那頭骯髒的黑髮像是下水道的污泥染成的一樣。也許跩哥的刻薄就是從石內卜這裡學來的也說不定。
  跩哥的第一單毒品生意是跟石內卜。老天那時候他才十四歲,哪个毒販子會放心把自己手裡的貨交給一個十四歲的小鬼。好在那個時候魯休思的精神狀況已經不能夠支撐他再次進行他的販毒事業,當地的毒梟也終於換人,才終於讓跩哥避免了再次被自己父親懲罰的機會。
  苦苦哀求之後,跩哥終於得到了一小片的藥粉。領頭的毒販警告他如果沒人願意給他發發善心或者他被條子給拷去審問等爸爸來接他回家,那麼就只能擦屁股滾蛋,順帶再挨上一頓拳打腳踢的惡揍。
  所以跩哥去找了石內卜。
  對方看到他從口袋里掏出那玩意兒的時候,並沒有太過吃驚。陰鬱的臉上看不出喜怒,跩哥無法揣摩他的情緒,只是硬著頭皮把東西拍在了柜台上。
  石內卜簡單利落地付了錢。
  沒有問為什麼,連付的現金都分毫不差。
  所以很多時候,跩哥寧願石內卜才是他的父親。
  那是灰暗歲月裡,小小的他,唯一存在的一點點慰藉。

  但是石內卜後來消失了,那個又黑又小的店鋪被一家看起來浮誇愚蠢的點心鋪給取代。以往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一覺醒來不留任何痕跡。
  周邊的鄰居都對此表示見怪不怪,石內卜在他們眼裡就是個陰晴不定的怪人,在街角開著一家並不賺錢的古玩店,從不與人交往,也從不參加聚會。
  似乎從一開始就知道某一天會消失,所以不打算留下任何記憶。

  記憶像是被人拔掉了塞子的水池,開始流逝得模糊不清。
  跩哥坐在街角,路燈在不遠處明亮,卻只給他身上投下一片黑暗。
  他揉著眼角,乾澀發癢。
  一個影子接近,逆著光,依稀可見頭髮邊緣流動的猩紅色澤。像燒灼的雲一般。
  他在他面前停下,沉默不語。
  
  或许真是昏了头。
  榮恩站在馬份面前。鉑金色的影子在夜晚被抽掉了所有的鋒芒,坐在街邊新砌的台階上,切切實實地與黑暗融為一體。
  榮恩是很討厭這個傢伙的。一舉一動都散發著那種居高臨下的傲慢,明明自己也不是什麼顯貴子弟,但偏偏語氣里老是帶著那種譏諷和不屑一顧的語氣。
  但是就是這麼一瞬間,僅僅只有這麼一瞬間,榮恩胸腔里突然有東西,倏的一下,瓦解崩塌。
  喝醉真的很容易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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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ieannaJuli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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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18-08-18 02:37
5.
榮恩已經記不起具體的細節。
  他只能通過指腹真實的觸感體會到手指插進頭發裏細微的柔軟,緊貼皮膚的溫熱,以及口腔裏滿溢的溫存。
  他們在接吻。呼吸交纏,連綿不斷。拽哥的手掌緊托著榮恩的後腦,略顯侵略和霸道的方式,帶著毒蛇特有的攻擊性意味。榮恩德雙手自他雙臂下穿過,摟住了對方略顯單薄的背脊,手掌觸及消瘦突出的蝴蝶骨。
  像是即將伸展而被攔腰折斷的翅膀。
  馬份的唇瓣還帶著微微的寒意,舌尖殘存著威士忌獨特的辛辣氣息。酒精隨著舌頭的遊走在彼此口腔裏婉轉地打著旋,仿佛跳著熱情流連的桑巴舞,刺激著味蕾,刺激著神經。入夜的溫度微涼,寒意自腳底湧上,榮恩能夠感受到裸露的皮膚在低溫空氣的刺激下而泛起的細小疙瘩。
  皮膚相接的地方熾熱無比,無法自拔。
  脖頸,臉頰,掌心。
  左心房的位置,滾燙得無以復加。
  這壹定是瘋了。才會跟磕了藥般的意亂情迷。
  妄圖從這顯然到處彌漫著危險氣息的親熱中掙脫出來,榮恩扭動著身子試圖擺脫金發的鉗制。但拽哥死死摁住他後腦的手遲遲不見松動,似乎是早已猜出他的反應而不緊不慢地繼續享用到手的獵物。
  像是慢條斯理的巨蟒。
  榮恩討厭這樣。
  他給了那家夥壹拳。由左向右。用的是紅發不怎麽慣用的左手。發力的地方錯得離譜,拽哥都在顴骨被擊中的時候聽見對方指關節處錯位的輕響。
  真該好好教教這窮鬼怎麽揍人。
  榮恩的確切切實實地打中了馬份那張在夜色裏顯得更加慘白的白薯臉,這讓他自己都有點難以置信。事實上他並不擅長打架,要知道他從來沒跟任何人打過架。頂多是跟人隔了半個手臂的距離用最粗俗的字眼互相咒罵,幾乎很少能夠讓沖突上升到肉體互博的程度。
對榮恩來說那可多疼啊,況且榮恩還有茉莉這樣壹個老是喜歡小題大做的老媽,如果哪天他因為跟某個白癡而腫著個臉還帶著壹屁股的罰單而回家的話,衛斯理夫人壹定會尖叫著把他趕到地窖去的。她一定會的,榮恩看到過她這麽對待過犯了錯的雙胞胎,他可受不了這個——榮恩害怕死黑夜跟八爪蜘蛛了。
  或許這些就是為什麽他揮出拳頭第壹次實施揍人這項行動而把自己弄傷的原因。老天,他可疼死了。當他將胳膊收回來的時候已經明確地感覺到了自己的指骨突起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紅腫,估計早飯的時候衛斯理家就會有壹場關於“榮恩的拳頭為什麽會腫起來”的晨間例會了。
  但這並不能抹掉成功揍到拽哥?馬份所帶來的喜悅。
  拽哥的臉自然不會好到哪裏去,嘴角甚至已經擦破了皮,牙齒磕破口腔內部讓他吐出了壹大口帶了血跡的唾沫。
“哈,妳這白癡混蛋,”榮恩笑著後退了壹大步,看起來還是有些虛張聲勢,“我跟妳認識的那些窩囊娘娘腔可不壹樣。”
“拿自己跟那些人比個高低,”拽哥嘴角的笑讓榮恩腳底發虛,“妳對自己還真是有自知之明。”
“鑒於妳剛剛隆起的褲襠和昨天在床上的表現,嗯,在我看來,當然沒什麽區別。”
榮恩怒不可遏。
拳頭再次揮起,目標是對方那高高挺起的刻薄鼻梁。但這壹次可就沒有上壹次那麽幸運了。破綻百出的動作被拽哥輕輕壹側身便駕輕就熟地避開,反手徑直捏住了榮恩遞過來的手腕,手指頎長消瘦,骨節分明,有藝術品般的美感。
腕骨處傳來猝不及防即將被捏碎的疼痛刺激。榮恩不知道眼前這個混蛋究竟用了多少的力度企圖把他的骨頭給捏碎在自己的手裏。他只能腳下壹刻不停地朝對方的膝彎踹去,以擺脫這該死的下風局面。
似乎喪失了單方鉗制的樂趣,沒有再進行更多無聊的膠著和戲弄,拽哥微微後退壹步之後便在榮恩覺得自己的骨頭即將碎裂的最後壹秒松開了已經發白的手腕。
他將雙手揣入褲兜,路燈將他的影子拖到了榮恩腳下,紈絝不化。剛才的糾纏將他原本服帖的鉑金色頭發弄得有些淩亂,腦後的發尾向上翹起,是紅發的傑作。
榮恩看起來氣喘籲籲,手忙腳亂地松了松自己的領口。也註意到了自己因為壹場親吻而勃起的失態,臉頰上的粉紅自耳尖延伸到鎖骨,然後被襯衫掩住,視線再無法深入。
無畏地吹了聲口哨,像極了路邊無所事事的小混混。拽哥在路口的臺階上蹭了蹭鞋底,鞋跟在水泥地上輕輕地蹬了蹬。
“早點回妳那老鼠窩吧,臭鼬。”
然後離開,再不回頭。
那頭鉑金色的頭發,在略顯泛黃的路燈之下,折射的卻是壹種更加清冷的色澤。
暗淡,冰涼,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寂寞。
榮恩放下揪住領口的手,終於回頭。

對自己角色定位的認知,就跩哥本人來說,是相當模糊的。
他是個趴在這個城市的背脊上瘋狂吞噬啃咬著的大血虱。以他為首的黑街頭目們各自代表著這個城市里醜陋骯髒的一面。跩哥自認從不是什麼聖人,但他也從不為自己的生活方式感到慚愧。
妓女出賣肉體,他出賣靈魂。你情我願的金錢交易,說實話,他都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糊口的營生這麼受人詬病。
明明在這個世界上,沒幾個人能夠清清白白地混在這攤爛泥里。
香煙燒盡,火星燃燒到了橙黃的過濾嘴,燙灼感一瞬間刺醒了跩哥的神經。順勢扔掉了顏色已經接近黯淡的煙頭,用鞋底捻滅火星,這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舊街的小巷。
殘破,髒髒,陳舊。跟平常城市衰敗地段的巷子並無一二。
跩哥站在那裡,安靜地盯著腳下的青石板。
這是他小時候經常跑過的那條小巷。上帝,耶穌,路西法作證,他可不是那種矯揉造作老是追憶從前還念青春的那種白癡混蛋,要知道他可是利己主義的代言人,最最尖酸刻薄的現實派。
況且,跩哥的童年,那算什麼童年。
眉心刺痛。

6.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午夜。榮恩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在街上晃蕩到這個點,要知道他壓根沒喝多少酒,老天,那就是潘趣酒而已,酒精度數幾乎等同於0,大家都是把那玩意兒當果汁喝。

但這並不能解釋他為何會在路燈下跟跩哥·馬份接吻。

他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在發脹。

算了,想來大家在青春期也一定都做過各種各樣荒唐無比的傻事。

但又不是人人都會跟個皮條客接吻!

他痛苦地捧住了腦袋。

房間門被推開了。毫無征兆地,這讓榮恩又發出了痛苦的叫聲。

“我說過多少次了媽媽,請你在進來之前先敲門好嗎!現在你面前的可是個成年男性,女士。”

他抱怨道。

“哦,看來我們的成年男性今天心情似乎不佳,”茉莉替他將衣服收進了衣櫃,順帶理了理雜亂不堪的櫃子,“也許是哈利找了新的女朋友而讓你心裡不平衡了?”

“夠了,媽媽,我才不想找女朋友!”

榮恩大叫道。

“因為他要找的可是男朋友。”

“沒錯。”

雙胞胎拎著兩罐飲料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門口,懶洋洋地一左一右靠在門框上,像面對稱的鏡子。

“閉嘴吧你們兩個。”榮恩掩住了額頭。

他可沒辦法好好地跟媽媽解釋這個。

幸運的是茉莉自然沒有把另外兩個搗蛋鬼的話當真,她抱怨著兩人為什麼要大半夜的喝著碳酸飲料,明天明明應該是上班的週一。說著就推著兩人的肩膀一同擠出了房門,也在最終還得了榮恩房間的一個清淨。

沒有什麼不是睡一覺能夠解決的。榮恩想道。

迅速地褪下了長褲跟襯衫,榮恩髒兮兮地爬進了被窩裡。

揍向馬份臉的那隻手還在微微地發腫。

那個晚上,不出所料地,榮恩又再次夢見了跩哥·馬份。



亞瑟的工作似乎變得越來越忙了。

或許是城裡的治安變得更加糟糕了。想來也是,馬份這樣生存在城市陰暗角落里的毒梟到處比比皆是,整個城市跟佈滿病菌的身體一樣,又怎麼能安定起來。

“你得改掉你邊吃飯邊看手機的習慣。”

茉莉抬手打掉了亞瑟手裡拿著的手機。

“親愛的,我在工作。”

亞瑟無奈道。

“我想,吃飯這點時間,罪犯總不至於都不捨得給你吧?”

亞瑟只得安靜地閉上了嘴巴。保持家庭和睦的最大一個要求就是永遠也不要跟女人頂嘴,因為你永遠也說不過她,當然也不能說過她。

一如既往地,榮恩也在亞瑟吃完早飯之前匆匆解決掉了他的早餐,順帶搭上了他老爸的順風車。

“或許你可以搭公交車,就像你平時那樣。”

亞瑟說道。

“可那樣我就會遲到,今天早晨可是麥格教授的課。”

對兒子耍無賴的態度感到無奈,亞瑟只得聳了聳眉毛,踩下了油門。

路途中頗為無聊,榮恩還是試著找了找話題。

“最近挺忙的,嗯?還是上次那個案子?”

“現在已經發展成了連環案件,上面已經派了FBI的人來了。今天就會給出側寫。”

“哇哦,窮凶極惡誒——FBI都出動啦?”

  榮恩探了探頭,順帶又被亞瑟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可別以為這是什麼有趣的動作電影,你最近也給我注意點,晚上別到處去亂晃,受害者人群都是出沒在夜店的醉鬼跟妓女。”

  “說得就像是我認識那些人一樣。”

  毫不違心地說了謊話,然後泥鰍一般地溜下了車。

  亞瑟看著小兒子的背影,又歎了口氣。



  跩哥清晨又去了酒吧。雖然他昨晚可睡得不甚香甜,但也總不能因此誤了工作,潘西這邊的名單可還等著他去收錢呢。

  然而進去了之後發現毫無半點潘西的影子,那個女人一瞬間就宛如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在了櫃檯那個位置。

  “潘西·帕金森呢?”

  跩哥揪住了一旁掃地的小子,頗為不友善地問。

  “我不知道,昨晚她就該在這兒的——”

  那人的眼睛躲躲閃閃的。或許是因為跩哥的一舉一動都太過可怕。

  大概又是跟哪個男人鬼混去了。

  跩哥從上衣口袋里抽出了一隻香煙,藉著那人的火順勢點燃,優哉游哉地靠在櫃檯上打量著來往的人。

  白天來夜店的人總不會太多,畢竟找樂子這種事情還是屬於見不得光的夜間行為。況且像跩哥這種人,都是夜間動物,白日里的精神狀態往往不會太好,基本上都是恕不接客的態度。然而這家店因為是地下交易市場的緣故,因而每每無論白天黑夜都得照常開門營業,即使門可羅雀。

  跩哥打了個哈欠。

  “你把帕金森那賤貨弄到哪兒去了。”

   佩迪魯從裡面走了出來,在櫃檯那裡順了一杯威士忌。那張油臉看上去更臟了,褶子里都仿佛藏滿了污垢,那精光四射的小眼睛似乎是要將人打量個透頂。

  “我倒還想問問你。”

  跩哥將煙頭捻滅在了桌面。佩迪魯皺了皺眉,但對他的動作也沒有半點阻攔,只是頗為不屑地動了動嘴皮。

  “她昨天晚上就該來這裡好好地招待她的客人,但到現在都不見蹤影。難道不是你把她在床上幹到直不起腰了嗎?”

  “那你可是誤會深了,”跩哥笑著輕彈著煙灰,“畢竟昨晚在床上被我干個不停的是你媽媽呢。”

  “欠操的,跩哥·馬份——”

   佩迪魯玻璃杯徑直向跩哥砸了過去。後者輕輕鬆鬆地閃過,但終究還是沒能躲過那亂潑的黃酒,被灑了個滿頭滿臉。

  跩哥一身酒氣地踢翻了凳子,抄起柜台上的紅酒瓶就往佩迪魯所在的地方扔去。酒瓶撞上了紅石板製成的地面,紅色的液體炸出一團猩紅色的花簇。

   佩迪魯也被這混混樣的跩哥吓個不輕,後退了幾大步又躲不過那紅酒瓶的攻擊範圍,只得尷尬地扶著櫃檯邊緣,妝模作樣地跟跩哥對峙著。

  “我今天過來可不是跟你打架的,費力,畢竟我還得靠著你這家小破店賣我的玩意兒呢。”

  跩哥扭了扭手腕,昨夜留下的淤青還在,但好歹已經不算疼痛。這點小打小鬧自然對跩哥來說也用不著放在心上。

  “但如果你想找麻煩的話,我自然是樂意奉陪。”



  潘西醒來的時候,周遭是一片陌生的靜寂。視線所及盡是一片朦朧的模糊畫面。她隱約能夠感覺自己的眼睛似乎被動了什麼手腳,大概是強行注射了什麼藥物之類的緣故,眼前罩了一層白紗般的錯覺。

  鼻腔里充斥的滿滿都是血液乾涸之後留下的刺鼻氣味。也有某種化學用劑的味道,總之並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氣息。

  臉上發腫,受傷的部位隨著脈搏的調動突突地發疼。

  好在那幫混蛋沒有把她的手也給捆起來。

  潘西摸索著開始在黑暗中踉蹌地站立起來。所幸雖然黑暗,但能見度至少還沒達到無法視物的程度。逐漸適應黑暗之後,她也開始試著打量周邊的環境。

  同時也開始回憶起事情的經過。

  她是大概下午四點的時候離開酒吧的。

  雖說她現在在彼得·佩迪魯的酒吧打著工,但在吧檯調酒所賺來的那些小費,實際上還遠遠不夠潘西兩天的花銷。作為這麼多皮條客的中間商和調節各項生意的萬精油,潘西自然還是得將自己那該死的本職工作——接客,放在主位。

  該死的。

  她在吧檯按熄了手裡的香煙。煙頭的火苗被花崗岩的檯面摁得變形,隨即奄奄一息。煙灰被捻在石板上燒出難看的黑漬,但好在來這裡的每個人似乎都是毫無素質和自覺的社會敗類,所以這裡的吧檯早就被各式各樣的煙頭燙得面目全非。

  接到那通電話之後,潘西也順理成章地擺脫掉了那件散發著滿滿腥臭和酒精氣味的油膩制服,重新在洗手間畫起了自己的大濃妝。

  雖然解釋起來或許是有點牽強,但說到底,她也的確是要去跟人溫存一番。

  只是不知道對方是個翩翩公子還是老年癡呆的老頭。

  她刷著下睫毛,瞪著酒吧骯髒的鏡面,仔細地檢查著自己的妝容。

  在這種地方呆多了,你早就不會再相信什麼從天而降的愛情。

  雖然她的確愛著馬份就是了。但她可從沒想過馬份會有天良心發現浪子回頭決定跟她在一起。她潘西·帕金森早就不是那個抱著洋娃娃讀童話故事的小姑娘了,那種乾淨純粹的故事只屬於某些大家閨秀的奇妙艷遇里。

  不管怎樣,也不能發生在潘西的生活里。

  但同時,也不可能會發生在馬份的身邊。

  生活不是童話故事,也不是一千零一夜。哪裡等得到這麼多公主來吻醒他們受了詛咒沉淪在泥淖里的王子。

  即使他值得。

  所以潘西所唯一奢望的,也只是陪著在那隻不凡不幸的青蛙,一生一世地糜爛在濕地里。

  長眠不醒。

  

  電話里的男人嗓音低沉沙啞,沒有底氣的發音和咬字,分明是個頭次招妓的門外漢的樣子,但卻在某種方面又透露出那種駕輕就熟的老手感。

  大概是電話里對潘西的態度,對妓女的態度。該死的。

  潘西終於抹好了自己的唇彩,雖然不是什麼特別出彩的顏色,但總歸能讓她的嘴巴在街邊的路燈底下顯得更加美滿和妖艷一些。

  總該像個妓女的樣子。

  妓女就是得這樣,妓女。

  她在心中笑道,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笑誰。

  再次如同以往的流程一般,潘西電話里與對方約定好的位置安靜地站著等待,直到那輛黑車安靜地停在她的身邊。

  她記得那是輛銀灰色的SUV,看起來也不是什麼便宜貨。潘西並不懂車,她向來不愛車。

  她站的那個巷子里是黑街行人最少的一個角落。

  但黑街就是黑街,永遠都不會存在沒人看著的地方。即使是這裡,潘西也敢肯定,黑暗裡一定有那麼一兩隻貓咪在緊盯著不放。

  越是像他們這種人,越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車子在她身邊停下,潘西撩了撩頭髮,拉開了側旁的車門。

  坐墊老舊而能夠發出吱呀的聲響,而且伴隨著一股難聞的味道。

  她看向窗外。

  汽車發動。

  一聲巨響。

  這是她最後的記憶。

Chapter.7

條子們在中午些的時候來到了酒吧。
  這倒是不為罕見。雖然警局跟黑街之間的確是時常會有些灰色交易,但也還沒到會縱容犯罪的道路,更何況,看起來似乎還是某起連環殺人案件。
  “我跟你們說過了,對此我一無所知。”
  面對著警方的盤問,佩迪魯看起來很不耐煩。
  這也是當然的事。畢竟有條子在場,誰都不可能正大光明地掏出貨來自由地交易了。無論是妓女還是癮君子,看到門口那紅藍交替閃爍個不停的玩意兒也一定會有多遠繞多遠。
  他可是靠著這個吃飯呢。
  “也許你仔細想想會回憶起些什麼,畢竟那些人都在你酒吧里待過一陣子。”
  “但是警官,在我酒吧里待過的人多了。也不是我頗為自負,但我敢肯定,這個鎮上的大部分成年人都在我酒吧里泡過。”
  “別指望轉移話題,”似乎是失去了跟這無賴繼續牽扯下去的耐心,那名警探抱住了胳膊。“你我都知道,死了這麼多人,都是你們的同行,你就不感到半點慌亂嗎?”
  “為了什麼,小鎮的蝙蝠俠出現了嗎?”佩迪魯咋舌。
  跩哥在不遠處的吧檯啜著他的威士忌,饒有興致地看著佩迪魯帶著警察兜圈子。他的上衣下擺有半截被徑直塞進了褲子里,顯得有些邋遢不堪。這倒是有些不像是他的風格,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解釋,自早上醒來之後,心裡就一直隱隱不安,仿佛墜著什麼不祥的預感。
  但他向來都不是那種迷信鬼神一論的個性,所以藉著酒勁將它們都扔到一邊。
  可警察們似乎也不打算放過他。
  “馬份先生。”
  想來他們也是挺客氣,畢竟,雖然不堪入目了一點,跩哥實際上好歹也算得上是他們的納稅人來著。
  “領帶不錯。”跩哥調侃著眼前這位探員的外勤套裝,言語輕佻,醉酒后又帶了半分慵懶。
  “謝謝,”探員挑了挑眉,出示了證件,似乎是FBI的人物,跩哥酒也醒了大半,“最近這附近有什麼不尋常的事嗎?”
  跩哥咔嚓咔嚓地嚼著嘴裡的冰塊,手指敲擊在玻璃壁上,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他偏頭笑著,頭髮隨著弧度微微下垂。
  “拜託,這裡可是黑街,‘不尋常’就是這裡人的標籤。”
  看起來又重新回歸了苦惱的樣子,那位探員托著下巴,語氣依舊溫和。
  “又或許我該換種問法,”他說,“最近有人失蹤嗎?”
  一陣短暫的沉默。
  意識到了什麼。心照不宣的等待。那位精明的警官就這麼盯著我們皮條客突然黯淡下去了的眼睛,雖然那雙灰黑色的瞳孔很快就又重新恢復了正常,但探員知道自己很快就能獲得答案。
  但實際上很多時候我們都是事與願違。
  “沒有。”跩哥說。
  他的眼睛輕眨。
  他們早就習慣了撒謊。
  有時候死在黑暗中,也都是命中註定。
  歎了口氣,警探掏出了胸前口袋里的名片輕輕遞過。
  “有需要的話,可以到警局來找我。”他說。
  “好的,”跩哥道,“如果哪天我被人發現僵硬在了街頭的話。”
  “別老說這種話,”警官皺了皺眉,“伊萬·魯平,很高興認識你。”
  盯著那隻伸出來的手,跩哥猶豫了一下。
  最終還是握上,
  “跩哥·馬份。”

  榮恩的學校提早放了學。大概是天氣的緣故。鉛灰色的天空壓抑著厚重的積雨雲,這絕對不是什麼好兆頭。
  他不緊不慢地朝包裡塞著課本,沒蓋上筆帽的鋼筆戳中了指尖滲出的墨水讓手心裡一片都變得一塌糊塗。
  “上帝。”
  他把後半句的髒話咽了下去。手掌在衣服下擺的內側里蹭了蹭,終於收拾好所有的文具,準備離開。
  “嘿,榮恩,”迎面在走廊碰上的丁揮舞著他那跟曲棍球棍子看上去相當得意,“你看報紙了沒,你打工的那間酒吧附近出了好多謀殺案耶——”
  “當然,托馬斯,可能我需要提醒你一下,我爸爸就是警長——不過你別指望嚇唬到我什麼,畢竟我已經不用再去那個地方工作了——”
  榮恩很不耐煩地翻著白眼,力度大得讓他眼眶都有些發酸。
  “實際上我的意思是,你不關心一下那個馬份?”丁的眼神變得怪怪的,那種嘴角的狡黠意味滿的要滾溢出來,“畢竟——你們睡過一覺——”
  “該死的——”榮恩臉變得漲紅,他知道這樣就有些欲蓋彌彰了,但沒辦法這實在是沒法控制的,聲音也不自覺地心虛拉高,像是怕人看不出那份心虛似的,“你在胡說些什麼!”
  丁怪笑著倒退了幾步,擺著雙手,聳著肩膀試圖讓紅髮男孩放鬆下來。
  “我看見你們了,哈利要走的那天。說實話,我只是琢磨你們可能會有一腿,但你反應竟然這麼大,那就——”
  “不管你接下來想說些什麼,我都建議你最好閉嘴,因為我不想告訴金妮你在克勞妮的店裡跟卡羅拉乾的那些事——”
  “嘿,我就知道她會告訴你,那個女人——”丁終於有些顯得氣急敗壞,“我跟她真的沒什麼,她被克勞佛甩了,硬要拉著我參加一個什麼同好會——”
  “這話你留著跟金妮說吧——”
  “求你了夥計——”
  樓梯間的地方突然傳來了一聲巨響,打斷了兩人之間的吵吵鬧鬧。
  丁跟榮恩相互對視了一眼,隨即聳了聳肩膀。
  “也許有人犯了哮喘,摔倒的時候撞到櫃子了。”
  “別開玩笑了。”
  榮恩推開了他,趕到了樓梯間。

  那個女孩是隔壁班的凱瑟琳。
  金髮的漂亮姑娘,男孩們曾經在私底下議論過,身材相當的火辣,是整個年級難得的美人兒。
  此時此刻的她正握著手機蹲坐在儲物櫃旁邊,聽著電話看上去失魂落魄。
  剛剛的聲音就是她因為受驚而撞到鞋櫃順著儲物櫃坐下而發出的。
  榮恩跟丁咽了咽口水,要知道,他們平時是沒有什麼機會跟這種姑娘說上話的。
  “你還好嗎?”他們問道。
  凱瑟琳哭得很厲害,甚至有點聲嘶力竭的歇斯底里感。說實話,榮恩有點害怕,因為他生怕對方會因為太過激動而衝上來掐過他的脖子嚎啕大哭。
  他還是有點招架不住的,畢竟你看她的指甲,塗得鮮紅,跟榮恩偶爾偷瞄過的命案現場沒什麼兩樣。
  再漂亮也是沒辦法的,畢竟是榮恩。
  “我的姐姐——我姐姐失蹤了——”
  “那真是太遺憾了。”
丁的安慰沒有半點效果,蒼白得有點搞笑的成分,榮恩甚至都忍不住微彎了嘴角。
但是很不巧這就恰恰引起了那女孩的注意,她也終於從地上站起身來,如榮恩所料的,但是更加能夠讓人接受一點地,揪住了他的領子。
“你是榮恩·衛斯理,你爸爸是這裡的警長,你能夠幫我找到我姐姐對不對——”
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突然拉進到眼睛還是讓榮恩有些措手不及的。
“這事還是有點——”很顯然的回絕開頭。
“她是個好姑娘,她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壞事——”
好了,這回她都開始趴在榮恩的胸口上哭了。說實話,榮恩並不是對女孩毫無興趣,實際上,他只對女孩有興趣好嗎?但畢竟,他可沒法忘記,凱瑟琳的男朋友是游泳隊的隊長,一身魁梧肌肉仿佛是個行走的玉米片,上次因為丁在游泳池里嚼口香糖還被他們給揍了一頓。
榮恩可不敢跟這種人挑釁。
不過看著女孩哭泣的樣子,他倒也確實想起亞瑟曾經跟他說起既然他是警長的兒子,偶爾有些時候還是要做些符合警長身份的事情,這樣為人民解決困難似乎還是挺酷的。
於是就這麼想了想,榮恩終於開始點頭。
“好吧,畢竟解決大家的問題才是目前警局的首要工作。”
榮恩扶起了凱瑟琳的肩膀,他可不敢讓著姑娘在自己的身上賴太久,畢竟他也不想嘗嘗游泳隊隊長的鐵拳——從丁腫了一個禮拜的下巴看來,似乎不太好受。
“我們會盡全力找回你的姐姐的,你只需要盡可能地配合警察的工作就好。”
說得倒挺像這麼回事的。
凱瑟琳被父母接走后,丁跟榮恩重新到門口去取了自行車。
看著別人都是被小轎車接走,而充當英雄的他們卻最終只能踩著破舊的小自行車回家,倒也還真是諷刺。
榮恩正忙著跟那把老鎖做鬥爭。那是從珀西的時候就用起了的鎖頭,歷經了三代的風風雨雨,終於落到了榮恩手裡的時候,它就開始犯一些老毛病。
“你答應凱瑟琳的事是真的嗎?”
丁坐在自行車上問道。
“當然,”榮恩費力地對準著鎖眼,“反正警察本來也要找那些失蹤者。”
“我的意思是,”丁擠了擠眼睛,“你也會參與調查,找她姐姐?”
榮恩停住了,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用了‘我們’,所以我還以為——”丁晃著腿,“我還差點把你當英雄看了。”
“如果我願意的話我當然也可以參與調查,”榮恩嘴硬道,“只是我最近很忙罷了。”
“有什麼可忙的,反正你的打工也停掉了,難不成你忙著跟馬份約會?”
這句尖刻的諷刺毫不留情地遭到了紅髮準確無誤的一腳,丁的自行車隨著他的人整個地翻了過去,相當壯觀地摔倒在地。
“我會去調查的,你,就,等,著,吧。”
  他一字一句。

  “不可能。”
  亞瑟將桌面上的文件收到了另外一邊。
  “怎麼可能讓你這麼一個小孩子參與調查。”
  榮恩的表情十分精彩。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爸——我已經十八了。”
  “也許我該把我們州的法律文獻拿來給你看一眼,”亞瑟看起來很不耐煩,“你為什麼突發奇想地想參與調查,平時你看都懶得看這些案子一眼——”
  “因為失蹤人員裡面有我認識的朋友——”
  “那你就應該去跟著警員錄口供,而不是在這裡給我啰嗦個沒完。”
  “我會去錄口供的,但你也要讓我參與調查——”
  “你媽媽會發瘋的——”
  “你就當這個是社會實踐——”
  “你為什麼不能找個更安全點的社會實踐——”
  門突然被推開,吱呀聲打斷了父子倆的爭吵。
  身著西裝的探員看起來似乎有些驚訝,微微動了動眉毛,卻沒有抱歉的意味,反而帶了點調笑。
  “也許我該敲敲門。”他說。
  “不用了,伊萬。這是我兒子,榮恩。”
  魯平看上去很和善,將資料換到了另一隻手,與榮恩握了握。
  “伊萬·魯平。”
  像個商務會談似的。
  榮恩也不自覺地挺直了背脊。
  “榮恩·衛斯理。”
  “我似乎打斷了你們父子倆的溫馨時光。”
  魯平這麼說著,將手裡的文件夾遞給了亞瑟,回頭看著榮恩,笑得相當平和。
  “並沒有,實際上,我們剛剛聊得也不是很愉快。”亞瑟揉了揉眉心。
  “我不明白——”榮恩哼哼道。
  “回家我再跟你說清楚。”
  “不過,”魯平道,“我們也確實需要一些幫手來幫我們發佈側寫——”
  榮恩的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亞瑟也抬起了頭,問道:“側寫已經出來了嗎?”
  “大致完成了,再過一會兒我們的文員會把資料送過來,兩點的時候召集人員發佈側寫。”
  亞瑟點了點頭。
  “所以我們需要一些人員幫我們去街頭和酒吧街的地方發佈側寫內容和畫像,最好是本地的年輕人,”魯平若有所指地看了榮恩一眼,“畢竟那種地方他們出面的話會比較好溝通。”
  “我十分同意。”
  榮恩點頭如搗蒜。
  “你最好給我小心點。”
  亞瑟無奈妥協。

  榮恩沒想到會恰恰就這麼巧,亞瑟給他分配到的是這家酒吧。
  明明城裡還有這麼多條街。
  “別哭喪個臉,要麼發要麼走人。”
  榮恩只好妥協,拖沓著腳步走進了佩迪魯的酒吧。祈禱今天的馬份應該不會這麼積極地早到,最好出了什麼事拖沓了一下,讓他能夠快點發完東西走人。
  偏偏不巧。
  “哦,鼬鼠。”
  吧檯里的那個男人的眼睛里仿佛撒上了什麼糖霜,眼神看起來迷幻誘人。鉑金色的頭髮被五顏六色的櫃鄧映得沾染上了奇異的顏色,他晃著高腳杯,沖榮恩皺了皺眉。
  上好的紅酒,掛杯完美。
  跩哥放到了他的面前。
  “我請的。”
  輕描淡寫的一句,隨後輕笑。
  “反正你也喝不起。”
  榮恩皮笑肉不笑地捏緊了手裡的傳單。
  跩哥今天穿了一件上好的西裝馬甲,並不是常規的那種材質,帶了某種閒適的休閒風格,收腰的地方非常的講究,剪裁得恰到好處,銀灰色的面料格子的花式。內裡是相當相稱的墨藍,氤氳成接近深黑的色彩,隱秘在黑暗之中,將主人的身形顯得更加神秘莫測。
  帶了幾分老舊英式的作風,正如他搖晃調酒杯的樣子,老道而精煉,又不顯得浮誇輕佻。
  “你倒是又改行了。”
  榮恩乾巴巴地接話。
  他還是沒有動那杯紅酒,誰知道有沒有再下藥。
  “畢竟還要吃飯,”跩哥說道,“不像鼬鼠每天靠著餿水就能過活。”
  真是見了鬼了。
  榮恩心想。
  竟然會去接他的話。
  他都能感覺到自己的眼皮在抽動。
  於是抽出了手裡的一張傳單,拍在了面前的櫃檯上。跩哥輕輕地掃了一眼,挑起了眉毛。
  “這世界上還會有你這種警察?”
  榮恩沒有再理他,只是拍了拍桌子,試著將自己的語氣偽裝得強硬一些:“看到這個人的時候,記得通知。”
  “通知誰,去警局門口大喊嗎?”跩哥笑道。
  榮恩有些惱火,但又不知道為什麼老覺得心臟跳動得很不安。這種環境讓他煩躁,跟馬份的相處模式讓他手足無措,他討厭這種壓制性的感覺,被人牽制著,無法動彈的無力。
  終於,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筆。
  榮恩在傳單上寫下了一串數字。
  他拍到了跩哥的胸口上。
  “打給我。”
  明明是示威。
  但偏偏又不知道為什麼,帶了調情的意味。
  跩哥愣了半秒,終於微笑,看著紅髮怒氣衝衝離開的背影,撿起了那張描著畫像和側寫的傳單。
  “當然,baby。”




8.
說實在話,跩哥已經很少在白天到店裡來了。佩迪魯並不是很喜歡自己這個副業者在他的店裏亂晃,雖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也倚靠著跩哥所提供的皮肉生意給酒吧裡的人流量增添點附加價值,但這也並不意味著這樣算來他跩哥·馬份就能夠被稱的上是他佩迪魯的合夥人了——呸,這個毛頭小子連他爸爸胯下的一根陰毛都算不上。


  不过话说回来,也挺長時間沒再見到盧修斯那傢伙出現在人前了,估計早就爛透在某個角落了吧。昔日的大毒梟被人活活打斷了兩條腿,雖說現在不至於說是殘廢,但總歸風頭也已經丟盡了,留下個瘋瘋癲癲的老婆和脾氣古怪的兒子,真是風水輪流轉。


  想到這裡佩迪魯不由得搓了搓指頭上那不知道從哪裡蹭上的一層黑泥,笑嘻嘻的樣子連牙縫裡殘餘的肉絲都清晰可見。想當年馬份那夥人稱霸的時候,又哪裡有他佩迪魯能說上話的地方呢?這小鎮被攪得烏煙瘴氣,很大一部分原因跟這名馬份可脫不開關係。


  不過那也都是舊事了,早就被踏進爛泥裡的臭蟲們,也就不需要要別人再多加提起什麼,多數情況下的回憶——就像現在,都是飽含譏笑意味的諷刺。他衝那吧台後的金髮小伙努了努嘴巴,手裡的煙灰徑直飛濺,在男人的手面上漬出一點暗紅。


  “再給我開一瓶吧,”佩迪魯笑,“今天大概是我的好日子。”


  跩哥手腕輕偏,稍稍抖掉了他方才彈濺到自己手背上的煙灰,面色如常,替他擺上了一方新杯,轉身過去開酒,聲音只似笑非笑:“摻了水的威士忌,喝這麼多倒也不怕撐壞妳的膀胱。”


  雖說也是帶了挖苦意味的句子,一如眼前這個男人一如既往的刻薄嘴臉,但偏偏今天佩迪魯就是懶得去跟他計較。畢竟,能讓跩哥·馬份到他這間寒舍做些粗鄙的酒水生意,給自己鞍前馬後的倒酒行禮,實在是再有意思不過的捉弄。


  況且也不僅限於此。


  三小時前,依舊是眼前這二人與角落中對坐。離開業還早得很,做衛生的工讀生也還沒到,空曠陰暗的店裏就這麼兩個人居與角落裡,跩哥面前摁著一隻煙,煙頭已經燃盡,泛著零散火星地插立在斑駁老舊的石磚桌面上,煙屁股已經被人嚼得稀爛——佩迪魯真是有著一口爛牙。


  跩哥心不在焉地想著,雙手依舊百無聊賴般的插在兜裏。


  “你自己也很清楚這黑街上的規矩,那賤人已經缺崗這麼多天了,我的生意還做不做了,我可告訴你,運營酒吧可不比你們這幫賣屁股的張個腿就能拿錢,上上下下等著吃飯要是潘西·帕金森再不回來,你跩哥·馬份的生意我們也就該換換行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身後掏出了個看上去價格不菲的打火機,跩哥一臉漫不經心地聽著佩迪魯那字眼裡咬牙切齒的威脅和警告,那張平日裡就蒼白消瘦的臉此刻在一明一暗的微弱火光之下尤其顯得宛若將隱將現的鬼魅,尤其是那樣一副面孔上還依舊泛著詭異微笑的臉。


  佩迪魯看得背後寒慄卻又不由自主地怒氣上衝,正待開口,只聽啪的一聲,跩哥熄滅了打火機。


  “你上上下下都等著吃飯,”跩哥自上而下地掃了他一眼,嘴角的微笑似是意味深長,“我當然很清楚。不過說來也奇怪,我要是走了,你又去哪裡能找到像我這樣能拿回扣拿得把你滿肚子灌得流肥油的好手段呢佩迪魯?”


  佩迪魯收回了眼睛,輕輕地咳了一聲,聲音依舊乾癟難聽:“說真的馬份,你倒是也真繼承了你父親的那一套——不過我也實話告訴你,別把自己太當一回事,就跟盧修斯那時候一樣,若真論皮肉生意,黑街上做的也不差你一個——”


  大概是提及到盧修斯的名字稍稍刺痛到了對方,有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金髮男人臉上一閃而過的狠戾,不過也是稍縱即逝,再也難以捕捉了,只見跩哥又在指尖繞起了他那只精巧昂貴的小物件,頭也不抬地接過了他的話。


  “是啊,從德州來的普魯克斯,聽說他之前把雇主的腿給活活打斷了,就因為他沒按時把房費放到他那鞋盒子門口?還有東南角的阿薩布,好像是佛羅里達人?之前不是還說他身上害了什麼潮病,底下的女人沒有一個不被他傳染得都生了疱疹吗?對了對了,還有那前庭的麥敏安,喜好金髮的小女孩,還有北鄉來的克莉絲,牙齒都被藥給蝕光了——”


  跩哥按了按桌面。


  “當真是競爭激烈呢,”他看了佩迪魯一眼,“你說是嗎?”


  就是這副嘴臉,一如既往的狂妄自大。


  佩迪魯想著有時候血緣這種東西真是一種奇妙的力量,它好像總是能引導著相同的人物,相同的性格,以至於最後走向相同的命運。這個狂妄自大的跩哥·馬份跟當年那個在黑街同樣狂妄自大稱霸一方,狂傲得招人怨恨卻又無能為力的盧修斯·馬份如出一轍。真是令人噁心的血統。


  佩迪魯啐了一口口水,突然笑道:“可如果我偏偏就是不想做了呢?”


  跩哥漫不經心地撫著桌面上粗糙的石板紋理:“你知道規矩的佩迪魯。”


  這句輕飄飄的話似是雲淡風輕也確實像是一劑強針刺進了佩迪魯的心裡,驟然間也像是認命了般的頹然了起來。他偏頭去看了那個男人一眼,依舊是那幅胸有成足的樣子。他這一生真是恨死了馬份家的胸有成竹。


  “可是潘西已經死了。”


  他說。


  “誰說的。”


  跩哥的手依舊撫著那張桌面,像是在欣賞一幅精美的藝術品。


  “大家都這麼說,”佩迪魯偏頭道,“最近有東西在對黑街下手,死的都是妓女,雖然警察那邊還發現了不少流浪漢,但我們自己知道,都不過是些暗巷裡野狗的捕食。”


  “所以說。”


  跩哥動了動嘴唇。


  “她應該也是被那東西給幹掉了。”


  跩哥用手背輕輕擦了擦額頭上的油膩,昏暗之下也看不清他的神情。有傳言說潘西·帕金森跟跩哥·馬份是情人關係,但在佩迪魯看來兩個之間的由來似乎是要更複雜一些,也因此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也更加注重對方的表情變化,以免惹上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雖說他也從來不害怕得罪跩哥·馬份就是了。


  “是黑幫?”


  跩哥問。


  “沒有組織出來承認這個,”佩迪魯也在內心裡默默捏了一把汗,“應該跟他們關係不大,老鼠那邊覺得——”


  “有話直說——”


  跩哥不耐煩道。


  “應該就是普通的殺人犯。”


  跩哥笑了一聲。


  “殺人犯這個詞前面,冠上個普通,還真是夠有意思啊。”


  那人臉上依舊蒼白陰曆,一如進門時候的那番神情,沒有半點增減的多餘。有時候佩迪魯也不由得想,就連這份彷彿滲進骨子裡的冷血都好像跟盧修斯是一脈相承。


  於是如此,今天傍晚開始的時候,跩哥才能以坐在這裡,以調酒師的身分同所有人閒聊。


  簡而言之就是為了查明攪亂這條街本身既有秩序,自認是哥譚市新一任蝙蝠俠的始作俑者,跩哥跟佩迪魯達成協議,以他代替潘西原本的位置進行調查。


  雖說佩迪魯原本壓根就不打算參與這檔子看上去古道熱腸的事——這事兒歸根結底看起來就跟他這個買賣毒品經營淫窩的犯罪分子形象嚴重不符,但無奈抵不過跩哥那幅步步緊逼的尖刻樣子只得作罷,任他隨意折騰。


  不過生意也還是要繼續做下去就是了,總歸是兩不耽誤。


  跩哥立在櫃檯手裡夾著香菸。


  雖說佩迪魯曾說過吧台禁止抽菸,但法律還規定過禁止販賣毒品呢,誰又理會過他們?


  他的手機裡還躺著前幾天潘西發過來的短信,抱怨佩迪魯的威士忌裡可能有些還摻了不少工業酒精,讓她差點被一個肉山大漢給活活掄死在後廚——多虧了他毒癮發作沒多久就被佩迪魯拿大麻給叫過去了,真是多災多雜的一天。


  潘西總是喜歡跟他聊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跩哥並不是個長情的人,說實在話,如若真是以他這樣家庭出身的孩子,還能夠對社會對愛情抱持著純粹真摯的幻想情感,那也可能是在癡人說夢了。


  想想母親那幅樣子。


  跩哥向來視愛情為草芥。


  但對於潘西·帕金森,說來很奇怪,雖說他自己也能夠保持,潘西自己心裡也十分清楚,兩人之間是絕對不會有愛情這種東西的成分的,本身與黑街中相遇相識,各自在泥淖裡跟臭魚爛蝦一樣摸爬滾打了半生過來,也比尋常人更加清楚男女之情的不可靠。但潘西·帕金森也還是鐵了心要待在他身邊。


  這對跩哥來說倒也不是什麼壞事,實際上,對於跩哥這種身世容貌以及談吐身家來說,早在他稍微可以自己打飛機的時候就已經有大把女人開始往他身上靠了。雖說數量不見得龐大,但純粹只是為了那黑暗陰霾裡面追尋所謂真愛的也的確不是沒有。


  女人都是蠢貨,但你也不能否認她們真的相當好用。窮困潦倒之時願意主動奉上大筆錢財的也不是沒有,雖然跩哥也不是沒有懷疑過那些錢的來處,但總歸比餓死的好,反正總歸不過是靠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從些見不得人的手裡得來的,最後再交給見不得人的他,也是再合適不過了。


  潘西也是其中一員。但比起錢財,潘西·潘金森或許更那些女人比起來,頭腦當真是更加聰明一些。她選擇在跩哥身邊花費時間和精力,也因此能以它們為藉口而常常待在他身邊,甚至於滲透進他的生活裡。


  或許真的只是一個工具,但若是只是弄丟了一隻常常寫慣了的筆,你也會去稍微找找吧。


  香菸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燒盡,燙灼到跩哥指尖夾著的煙尾,他發出嘖的一聲,將那煙頭擲進旁邊的水槽裡。


  手指間的燒灼感還沒蛻去,眼前光線一暗吧台前已經多出了一個人。


  跩哥頭也不抬,額前的金髮輕輕地垂墜著。


  “威士忌?”


  來人瑟縮著身子,似是十分不適應周遭的環境,跩哥見他半天沒有反應,抬頭瞥見對方黑色夾克上骯髒的油膩和內襯裡被洗的發黃的老舊襯衫,放在櫃台上的手臂抖動不已,一張臉看上去消瘦得嚇人。


  跩哥眯起了眼睛,他嘴角上揚,偏倚著的肩膀微微向前。


  “怎麼,需要一點貨嗎?”


  那人眼睛驟然一亮,卻又很快重新黯淡下去,接下來燃起的繼而是一種怪誕的灰色光芒。那兩片跟他身子骨一樣單薄相稱的雙唇輕微顫動著,雙頰上方凸出的高顴骨彷彿骷髏一般瘮人。


  “什麼,什麼樣的——”


  跩哥會心一笑地朝他動了動手指,對方也立即領會,緊跟在後。跩哥將手裡的打火機重新插回口袋想起櫃台上那瓶開了一半的威士忌,於是示意那人先去後門等他,稍稍整理好一切之後跩哥才突然想起先前紅髮說的那些話。


  邋遢,寥落,白人,消瘦。


  跩哥拿起了電話。


  電話裡的忙聲是他最後聽到的聲音。


  伊萬·魯平頭疼地扔了一沓文件夾丟在了桌上。


  厚重的警局文件想來數量龐大,發出巨大的一道聲響將隔壁桌正在大口咀嚼著熱狗的同僚嚇了一跳。魯平抬手衝對方揮了揮以示歉意,接下來又是一聲疲憊的呻吟整個人陷進了那張巨大的皮椅裡。


  這是張上好的皮椅,是亞瑟為了讓他能夠好好適應這個小鎮生活而特地弄來的皮椅——他自己對此讚不絕口,自稱是他辦案時陷入僵局所能唯一尋得慰藉的安樂窩。


  對於才剛剛進入新婚狀態的魯平持懷疑態度,他有個美麗的妻子,毫無疑問對他來說生活中唯一的安樂窩也只可能是他那個位於倫敦被可愛的妻子打理得井井有條的新家。


  雖說如此,他還是承認這個皮椅真的十分舒適。


  小口啜著剛剛泡好的滾燙咖啡——真希望警局裡的那幫菜鳥能夠稍微在闖簍子以外的方面有些更多的建樹,他手裡翻動著新整理出來的現場報告。


  關於黑街的這場連環殺人案又有了新的進展,新的死者的身份已經確定,是名酒吧的酒保,兼職妓女,二十歲出頭的樣子,屍體被人拋屍在城外的河道裡,今早才被在下游的採石場發現,名字叫潘西·帕金森。


  說實話,屍體被發現的時候沒穿任何衣服,身上也沒帶任何東西,也沒有報了失蹤名單的親屬來認領過她,要不是她身上那些古怪而密佈的紋身,還真的挺難確認身份的,甚至也壓根沒人聯想到這與最近的案子有關。


  當警察拿著那些照片去黑街問的時候,那個在街頭抽菸塗鴉的小混混想都不想就答道:“潘西·帕金森啊,她竟然死了,全城的人都上過她。真希望她沒被檢驗出愛滋。”


  魯平揉著眉心,又咽下了一口咖啡。


  FBI同事那邊給出的側寫已經基本將人員特徵給定下了,比對相似人群的話現在只剩下核查接下來的三個嫌疑人,只是不知道在警方搜查的這段時間裡會不會出現新的被害人。


  兇手是心理性的犯罪典型,他行兇的初衷就是為了報復在這個城市從事黑暗面職業的男男女女。這種情感應該源自於最近他的一次失敗召妓經歷,之前在樹林裡發現的一具無名女屍經過調查應該就是他的第一個受害者。此後就開始捕獵型犯罪,像一頭潛伏在黑夜裡捕食的野獸。


  正想著,那扇門突然被人推開,進來的的探員一臉如釋重負的神情。


  “嫌犯確定了——”


  不知道今天教經濟學的費里格斯教授發了什麼神經,非得要把這麼難的一份報告留在今天上交。


  為了趕這份作業榮恩已經兩天兩夜沒有闔眼了,該死的經濟學。


  還好丁推薦的黑咖啡在醒神方面的確有奇效,至少現在的榮恩還沒感覺到48個小時沒有休息的人該有的困倦。這是最好的,因為論文結尾還差一段數據結論的總結,只要完成了這個。


  他手下一刻不停地敲打著鍵盤,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頭髮都變得油膩了,或許真是太久沒休息的緣故,胡茬密佈的他此刻肯定不能去照什麼鏡子,否則大概會被自己現在的邋遢樣子給活活嚇死——或者是把茉莉嚇死,幸虧她這幾天去親戚拜訪了,感謝上帝。


  總結,總結。


  榮恩咽下了手邊的最後一口咖啡,將嘴巴裡的乾澀重新清零,屏幕上的最後一個字母也終於結束。


  “去他媽的經濟學——”


  男孩大吼了一聲,然後按下了保存。


  大腦也像是終於接收到關於允許睡眠了的信號一樣,壓制了兩天的睏意才終於席捲上來,榮恩只感覺現在自己的眼皮發沉得彷彿黏了兩塊扯都扯不開的橡皮糖,腳下打著絆子,幾步邁到床邊,縱身一撲,全身陷進了鵝毛和棉花蓬鬆包裹的鬆軟裡。


  世界陷入一片寂靜。


  連帶著扔在桌上震動不停的手機。


 一片寂靜。



9.
眼前濃稠黑暗,像是抹不開的黑墨遮蓋住了眼球。


  跩哥雙手動彈不得,腳踝處似乎也被某種塑膠質感的纖細編織物捆綁著,因為昏睡中無意識地身體扭動而被勒出一道道怵目驚心的紅痕。


  他動了動手腕,雖目不能視,但也還是能依稀察覺出自己的雙眼並無什麼大礙,眼前的漆黑則是來源於這個房子裡一盞不留的檯燈和黑乎乎的似乎沒有開窗的牆壁。


  臉頰上傳來陣陣刺痛,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彷彿是千萬根銳刺扎進傷口中。


  他輕輕地吸了口氣,回想起記憶力最後那一瞬大腦中所聽到的轟鳴聲。


  應該是被重物擊中後腦時發出的聲音。他想,不由得又乾澀地扯了扯嘴角。


  現在想來果然昨晚那個一臉癆病的短命鬼就是最近總是遊蕩在黑街的那名“正義使者”,不巧正好遇上一心熱忱想要出售毒品的跩哥,於是便順利地捕獲了他的下一個目標。


  跩哥啐了一聲。早知道就不幫佩迪魯做這種脏活了,白惹一身騷,要不是他,自己也不至於會被牽連到這個地步。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這傢伙會對妓女下手,那若是知道跩哥皮條客的身份估計也不會手下留情到哪裡去。


  当真是對這些社會敗類恨得徹底啊。跩哥偏了偏頭,苦笑著稍稍動了動身子,發現除了手腳以外自己其實並未被捆得有多牢固,而且綁住他手踝關節的也僅僅只是尋常街頭工地上常見的那種塑膠材質的塑料捆繩而已。


  對於跩哥這種背負著毒梟獨生子罵名度過了一整個青春期成長起來的人來說,綁架勒索已經不是什麼罕見的事了,這種簡單的鎖扣自然也難不倒他。


  衹是腦後被擊中的地方依舊泛著陣陣的刺痛,讓人心神恍惚,雖然現在依舊能保持清醒就代表著應該沒有傷及性命亦或者是神經之類的東西,但也不能確定是不是还能經的起太過劇烈的折騰。


  他又仰頭朝四周看了看,看樣子始作俑者還沒出現。說到底費盡周折將他打暈然後帶到這裡的目的一定不僅僅只是為了扔在這裡喂老鼠那麼簡單。


  跩哥突然想起了潘西。


  佩迪魯跟他說起過她的死訊,雖說只是坊間謠傳,但估計結果也不會大相徑庭。


  跩哥動了動鼻子,手腕輕輕扭轉,開始嘗試去解開手腕上系著的扣子。


  空氣中瀰漫有一股詭異的青澀味道,雖然不至於刺鼻,但總歸是不好聞的。


  他想了想,應該是某種類似於福爾馬林液劑之類的東西。希望這個好執行正義的殺人狂不要再有些除了把人剁成肉醬以外的變態愛好,畢竟在這種時候跩哥可不想看見哪個罐子裡裝著人類零散的四肢——尤其還有可能属于自己認識的人。          


  正胡思亂想期間,手上的塑料環已經掙開,跩哥開始躬身下去解自己腳上的束縛。也是這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全身衣服都已經不在了,除了一件醫院常見的供病患穿用的袍子以外什麼都沒有。


  活像個剛從廢墟裏爬出來的精神病患者。他手裡解著那該死的環扣,細銳的接口處已經把他的腳背磨得滲出了血跡。


  他剛剛已經觀察過這個房間,構造看起來似乎不像是建在地面上的建築,從通風和採光的角度來看,更像是某種設立在地下的倉庫或者是地下室,但又沒有通常地下空間裡的那種潮濕感。


  也許是長期待在黑暗空間裡讓跩哥的感官系統開始出現一些失常,也或者是因為後腦被重擊而導致的某些後遺症的原因,跩哥突然之間覺得腳下的步伐開始綿軟起來。雖然解開束縛後可以自由行動,但不知道為何心裡總湧起一些莫名的不安。


  這一切太順利了,順利得甚至有些不可思議。


  他想。


  按照常理來說,被他綁來的那些人裡,都是在黑街從小混到大的人渣典型,別人姑且不論,但就潘西·帕金森,解開這種小玩意兒的塑料繩,跩哥不相信她做不到。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忽然能夠聞到一股奇異的酥麻味道。


  氣味中帶著酥麻,這可不是很常見。


  跩哥驟然驚醒,躬身伏下,將衣襬的長袍捂住口鼻,迅速地看了一眼牆邊的排氣扇。


  竟然利用通風口來釋放麻醉劑。他心中暗罵,如果真要活捉或者是為了拷問,他老早就可以在他昏迷的時候做到,又何必要故意這麼大費周章。


  此刻跩哥也沒多餘的時間去費心胡思亂想,雖說搞不明白對方的所思所想,但總歸不想就這麼任人擺布。他緊貼著牆壁朝另一端的那扇門移動過去,雖然在這種情況下那扇門能容他順利通過的機率是微乎其微,但此時跩哥已經決定就算是鎖的他在這一瞬間硬砸也都要把它砸開。


  出乎意料的,跩哥推開了那扇門。


  又是一片濃稠的漆黑。






  “未接來電?”


  丁不以為然地大口咬著他的熱狗。他真是愛死了茉莉做的熱狗,不得不說衛斯理太太的廚藝真的是整個小鎮少見的驚為天人的絕妙,東巷那家該死的麵包店裡香腸裡也不知道摻了多少麵粉,一口咬下去連半塊肉星都沒有的東西竟然還要收五塊錢,這個世道的餐飲業如果真要這樣進行下去遲早全人類都會因此而餓死。


  榮恩對於他語氣裡的那份輕蔑不知為何在此刻顯得十分地受到冒犯——明明以往提及跩哥·馬份這個名字他自己本人才是持以最輕蔑態度的那一個,揚手徑直端回了丁面前的那份炸魚薯條——雖說是微波食品,但顯然對於威脅丁有奇效,後者只能無奈地舉起了雙手示意自己的無心之失,嘴裏還塞著剛剛匆忙之下盡數塞入的麵包。


  “但是是你自己說的也有可能是他無聊時候撥過來的騷擾電話啊——”


  “我有這麼說過嗎——”榮恩心虛地蘸著薯條,“我只是——”


  終於將那一大堆東西從嘴裡咽了下去,丁無比暢快地伸了一個懶腰。


  “或許你可以問問你爸爸,”他說,“讓他去看看——”


  “你瘋了嗎——”男孩驟然間尖利了嗓子,讓丁不由自主地揉了揉耳朵,“我該怎麼和他解釋這個,我怎麼會認識一個在黑街牽頭賣淫的皮條客——”


  “你直接跟他說是你那天在酒吧認識的不就行了,幹嘛非得提這個——”丁給自己灌下了一大口檸檬茶,“話說回來要是亞瑟知道你跟他睡過會不會直接氣得昏死過去,他會帶你去檢查HIV嗎?不過你到底去檢查過了沒有——”


  丁最後看到的畫面就是自己好友頂著一頭火紅的頭髮還漲著一張火紅的臉最後以他漲紅的指尖比了一個囂張的中指憤怒地揚長而去,不過好在還給他留下了炸魚薯條。


  丁蘸著薯條感慨。


  “真是孽緣啊。”  






    魯平捏著那份新送來的文件夾眉頭緊皺。


  暗黃色的外殼上面沒有落下半點灰塵,儘管這個鎮上向來因為污染嚴重而搞得空氣裡經常滿是塵土,但顯然因為這一份文件的重要性經過幾次經手和小心翼翼的整理之後上面已經沒時間再容它積下什麼灰塵了。


  魯平盯著上面那最後排除剩下來的唯一嫌疑人的名字,頭也不抬,最終迅速地將文件重新合上,抬頭問道:“他現在人呢?”


  亞瑟憂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回答:“去他的住所看過了,除了一堆扔了一地的衛生紙以外什麼也沒有,鄰居說他整日不見蹤影,不是待在家裡就是在外面閒逛,看樣子性格很孤僻,也沒什麼人拜訪過。”


  “家人方面也跟側寫的一致,是孤兒院的棄嬰是嗎——”魯平隨意翻看著文件,“能做到高級工程師對他來說可真是個了不起的結果,是誰為他支付的高額學費?”


  “是個美國商人,他在一項拯救兒童基金裡挑選出了他,保證了他青年時期的學費和生活費的供應。不過四五年前就已經去世了,他的家人也沒再跟他有過什麼牽扯。”


  “當真是個跟世俗都劃清界線的邊緣人,”魯平扣上了制服上的扣子,“越是這樣的人越容易被一些偏激情緒影響,與社會劃分出一定界線之後,我們都會統一把這種人列入一項新的名單裡。”


  亞瑟好奇。


  “什麼名單?”


  “潛在犯罪者名單,”魯平將槍插回了腰間的口袋,“走吧,我們得趕在下一個受害者出現之前抓住這傢伙。”  






  佩迪魯有些焦躁不安。


  他討厭局子,不,應該說是他恨透了局子。


  該死的該死的,為什麼偏偏是馬份,還為什麼偏偏是他的場子。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小畜生,如果真的就這麼被幹掉了倒也還好,但如果是在他佩迪魯的酒吧裡被人幹掉,只怕日後他那些相好或者是老客戶都會找上門來——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都不是他佩迪魯想要招惹上的事。


  此時此刻的老毒販正焦灼地在離警局門口還差一條馬路的對面來來回回地踱著,平時愛在警局附近晃蕩給條子們充當線人的小傢伙們此刻見了這名稀客倒是覺得少有的有趣,便零零散散地攏了過來,想要看看他的笑話。


  如果說是平時,佩迪魯見了這幫小鬼只會厭煩地揮揮手把他們趕走,畢竟這幫靠買賣情報去給條子們抓人的角色在黑道的人渣眼裏實在就跟低階的叛徒無異,如此說來每次見到不是揍他們一頓就已經算是好的了,更何況跟他們閒聊。


  不過或許真是他此刻看上去臉色不佳顯得失魂落魄的樣子真像是倒了大霉,那幫小鬼也就不怕死地湊了上來。這倒在某一程度上幫了佩迪魯的一個大忙,那面容乾癟的毒販衝那幾個彷彿小貓一般機靈狡猾的小鬼揮了揮手,同時掏出了幾張鈔票。


  “幫我去跟局子裡傳個話——”






  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說實在的,在這種密閉空間裡,真的很容易讓妳喪失時間觀念。而對於此刻的跩哥來說,時間或許是最為寶貴的東西——雖然可能從某一程度上來說自由也算,但拜託,現階段還是現實一些吧。


  不過他可以從飢餓程度來判斷從昨天被打暈帶過來到現在,應該已經差不多過了十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如果不是因為運動量或者新陳代謝之類的東西出了差錯的話,現在大概差不多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十點了。


  雖然對佩迪魯那傢伙的信任存疑,但說到他在店裏安插的眼線和各類的監視手段跩哥還是十分有自信能斷言昨夜發生的事他應該已經收到一些風聲了。


  佩迪魯向來愛疑神疑鬼又小家子氣,為了防止雇員和某些手腳不乾淨的顧客打他的好酒以及那些零零散散的破爛的主意,在妳能想到的各處都設下了隱密的攝像頭,這幾乎是店裏人盡皆知的秘密——當然除了榮恩,否則他也不會在那骯髒又惡臭的酒吧上廁所了,可憐的衛斯理,直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尿尿的樣子已經被放到暗網去給某些噁心的同性戀們做打手槍的輔助工具了。


  因此跩哥想,如果可靠的話,警察應該很快就能查出這位“蝙蝠俠”的身份以及所在地,自己如果運氣好的話——


  不過想到這裡不知道為什麼不由自主地心裡就會湧上一股火氣,或許是來自於某個紅髮小子之前的信誓旦旦——說起來之前他倒是沒看出來這小子身上有半分條子的模樣,倒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來都是個妥妥的慫包蠢貨啊。


  想不到他跩哥·馬份有生之年竟然會在這種方面看走眼,不過若真說起來作為一個皮條客竟然能夠睡到帶著警徽的小子,也算是當真的諷刺和不虧了。


  念及與此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紅髮那脖頸處白皙的肌膚和耳畔位置因為體溫升高而泛出的淡淡奶香味。


  明明是個成年人,卻偏偏身上總蔓延著食物的香氣。


  跩哥咽了咽口水,終於開始發覺喉嚨中的乾渴。


  的確,如果按十個小時算的話,他上一次喝水已經是十幾個小時前了,再加上剛剛那番顛簸和折騰,四肢早就已經把身體所能提供的能量和水分給耗盡了。不過好在僅僅衹是十幾個小時還沒能稱得上是達到了脫水程度的危險,倒還不用過於擔心,而且依他的經驗而言,就算最後走投無路,也還有尿液可以解渴。


  當真是自十二歲以後還真沒想到當年在面臨盧修斯那些老對頭當他倒台之後對他的唯一獨子進行追殺的經歷之下學到的各種經驗到今天還能用上。


  或許命運之神當的確有在眷顧著他吧。他想,於是又動了動早已僵硬了的手指。


  在剛才的麻醉劑的衝擊之後,雖說跩哥得以及時逃脫,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還是已經攝入少量的緣故,四肢的酸麻感從剛才開始就已經在不斷蔓延了,他不停地讓自己的思緒開始跑馬也是為了讓自己的神智始終處於一個能被自己自由控制的清醒的狀態,他深知這種時刻昏死過去的可怕性,下一秒永遠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情況。


  這個新的房間也是跟剛剛那個如出一轍的黑暗,不過據他觀察所幸的是沒有設立什麼可以再次往裡面注射毒氣的通風口,不過這也意味著這個房間裡的空氣稀少停滯,而且也受隔壁房裡那些不斷源源湧入的麻醉劑氣體的侵襲。


  因此跩哥還是得繼續往前。


  偏偏不巧不知道這一些是不是盡數被安排在了那個變態殺人魔的計畫之中,房間裡滿地舖就的都是碎成凌錐狀的玻璃碎片。雖然屋內沒有光源,但跩哥還是能依靠著外面門縫間透出的絲絲光線窺見它們在地上折射出來的怪誕光點。


  初進門時跩哥已經吃過一次虧,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空落落袍子的他赤腳徑直踩上了那道荊棘地面,只覺掌心一陣鑽心刺痛接著就是躲閃之下的另一隻腳掌被銳物化開的緩慢痛意。


  那真的是一種奇妙的體驗。可能是同一時間裡相同部位受到的痛楚過於密集,雙腳已經在那瞬間裡覺察不到半點感應,只剩上半身因下意識的反應而立足不穩徑直滑倒,手掌按壓處深深刺進了一塊食指大小的銳利。


  跩哥的臉頰裡也嵌進了細碎的顆粒,他彷彿能聽到外來的硬物與骨骼碰撞發出的細微聲響。


  輕輕小小的,卻磨牙刺骨。


  他險些發了瘋。






  跩哥·馬份給他打了電話,跩哥·馬份給他打了電話,跩哥·馬份給他打了電話!


  該死的。


  榮恩陷入這樣的焦灼已經有好一會兒了。自從下午三點終於從沈重的睡眠中被喬治和弗雷叫醒——準確的說,他們是用一整床舊被子將他砸醒的,這些該死的兄弟們,如果但凡他們平日裡能對榮恩稍微體貼那麼一些,榮恩·衛斯理就不至於到現在還找不到人說這些難以啟齒的知心話了。


  喔,你說丁·托馬斯?倒是說起來他的確是榮恩的好友之一,但顯然對於丁來說,無論是榮恩的情事——雖然他絕對不承認這個,還是他的糗事,都衹是茶餘飯後的笑談,就像是每週六下午的定點脫口秀一樣,他愛死了那該死弗里曼·喬菲利,說話誇張搞笑有時候還大舌頭的白痴——跟這些比起來難道好友本身的痛苦就一點都不重要嗎?


  不過看來顯然是的。


  在照例跟丁說了馬份在昨天半夜給他打了這通電話之後,對方的反應依舊是一幅樂在其中和享受挖苦的樣子——榮恩氣呼呼地走了。他真不該把茉莉臨走之前留下的熱狗都送給他,這個該死的托馬斯——就憑他今天這討厭的表現,榮恩決定一定要把他在外面不清不楚的事情跟自己的妹妹全盤托出。


  雖然如此,但那電話的事情也還是沒有解決。榮恩痛苦地捧著腦袋。


  倘若是別人也就算了,在酒吧留下那種話之後,不管出沒出什麼事,把這件事告訴亞瑟提醒一下也總歸是不會有什麼差錯的。但偏偏對象是那個馬份,那個向來以捉弄他為最大樂趣的馬份。


  如果那只是個該死的惡作劇怎麼辦?他又該怎麼跟亞瑟解釋他跟馬份之間的曖昧關係?那個該死的金髮雪貂,愛仗勢欺人的混蛋,如果真是玩笑,榮恩都已經能夠想像他那幅洋洋得意的嘴臉和用嘴形嘲笑他白痴的樣子。


  可如果這是真的怎麼辦?如果馬份當真有了那個殺人犯的消息?可他為什麼會半夜打過來?偏偏挑這種最讓人起疑的時刻?或許他也只是閒著無聊想騷擾一下自己——就像他經常做的那樣。


  可是,可是——


  榮恩想。


  那可是連環殺人犯啊。


  如果跩哥是真遇上了那傢伙怎麼辦。


  不知道為什麼,單單只是想到這一點,他心裡某個地方就不知為何地開始縮成一團,活像是被茉莉扔進洗衣機裡被洗的一塌糊塗的紗織襯衫,攪在一起分辨不出形狀的扭曲和酸澀。


  他始終不肯承認自己對那個黑街的混混存在著什麼除了厭惡以外的情緒。


  事實上他是從小受良好教育長大的孩子,他的家庭龐大卻又不失秩序,雖然兩個哥哥總愛捉弄和取笑他,但也從來不至於刻薄和惡劣。茉莉是個溫和又聒噪的家庭主婦,她能連續一整個禮拜的喋喋不休,也能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亞瑟是個並不多話的父親,但這不能說明他在家中的地位稀薄慘淡,雖然長年忙碌但他也同時給子女們樹了一個正直熱心的好榜樣,榮恩和家裡的孩子們都個個以他為榮。


  在這樣環境中長大的孩子,又怎麼能喜歡上像跩哥·馬份那樣的混蛋呢。


  他不允許。


  他絕對不允許。



10.


  然而世界上的許多事情並由不得他進行過多的思考。
  至少就像現在的這樣。
  亞瑟回到家的時候只來得及匆匆地換下一身早就沾滿了塵土的外套,接過茉莉新遞過來的警服時正好碰見從屋子裡失魂落魄般遊盪出來的榮恩。
  他來不及跟這個平日裡最讓他操心的小兒子訓導些什麼,只最後又咽下了一口剛剛泡好的廉價紅茶,對著鏡子打著領帶,邊吸氣邊說:“今晚跟你的那個橄欖球小子小心一些,最近別再去那條街晃蕩了,嫌疑犯已經出現了。”
  “什麼?”榮恩像是被人當場戳穿了什麼似的瞬間臉部開始脹紅了起來,手裡的紅茶也開始握不太穩,“你剛剛說的是那個連環殺人犯是嗎爸爸?什麼時候的事?”
  亞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昨晚,怎麼,你不是在家睡覺嗎?他在黑街那邊的酒吧裡襲擊了一個酒保,今天中午才接到的報案,過了十二個小時,估計也已經凶多吉少了。”
  “酒保?”
  榮恩這才又稍稍安定了下來,跩哥.馬份可不是什麼酒保,雖然說偶爾會在佩迪魯的酒吧搭把手,但絕對不是會願意在那裡長久待下去的人。
  於是他又將紅茶杯子再次端起,放在了自己的嘴邊,輕輕吁了一口氣,隨口問道:“別這麼悲觀啊爸爸,十二個小時也不是很長。”
  “但那傢伙性情古怪,可不是個會好好善待受害者的溫柔男性,”亞瑟說道,“對了,你也幫我去打電話到店裡問問,那報警的傢伙溜得飛快,這次的涉案人可是跟昨天發現的死者有些關係。”
  “叫做跩哥.馬份什麼的。”
  話音未落,榮恩手裡滾燙的紅茶杯子已經全部碎裂在了他的腳底,尖銳的碎片連帶著滾燙的茶湯潑灑在紅髮的腳面,但他的神情卻還彷彿麻木而不自知。
  只聽得耳畔傳來茉莉的失聲尖叫,亞瑟也慌忙地走了過去想要查看小兒子的狀況,卻被榮恩神色僵硬地先一步抓住了胳膊。
  “帶我去吧爸爸,”他幾乎是哽咽了聲音,“他是我的朋友。”
  亞瑟也被眼前的這幅光景嚇了一跳,茉莉更是要哭出了聲音,只好拿著抹布替他擦拭去褲腿上的污漬和碎片,一邊尖叫一邊心疼地叫喊著上帝啊。
  “沒事的,榮恩,事情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糟糕,”亞瑟擦了把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泛出的汗水,“你先去把衣服換好,沒關係,你知道魯平的本領,他已經帶人包圍了那裡,跩哥會沒事的。”
  而此刻的榮恩卻彷彿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雙手不住地顫抖著,接著就被自己的父親擁入了懷裡,輕嗅著那寬大臂膀裡熟悉的皂角香氣,許久他才終於緩過神來,僵硬地點了點頭,被茉莉拉扯著準備去換衣服。
  亞瑟仍舊在身後不放心地叮囑:“你要知道,你現在必須先打起精神來,雖然我並不知道那個馬份究竟是怎樣的人物,但對於你來說,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靜,否則以你現在的樣子我也不可能讓你跟著我去的。”
  榮恩用自己已經無法辨別的難聽聲音乾澀地回應了他,亞瑟這才終於放心,看著他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榮恩並沒有什麼多餘的心情進行什麼花枝招展的打扮,他幾乎是徑直脫下了剛剛被浸濕的長褲隨便套上了一條褲子便跟著亞瑟衝出了家門。
  上了車之後男孩的呼吸才終於稍稍緩和下來,在亞瑟的提醒之下系上了安全帶,待車身終於快速地駛向來往的車流中去的時候,榮恩忍不住開口問。
  “您為什麼不問問我關於馬份的事呢,爸爸?”
  “他不是你的朋友嗎?”
  亞瑟漫不經心道。
  “但是——”
  榮恩囁嚅著,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人生來並不分高低貴賤,多數時候都是看在自身的選擇,”亞瑟撥動著手中的方向盤,順手打了轉向燈,“不過,這都只是書裡說的罷了。”
  榮恩不解,似乎是看穿了他的那份迷惑,亞瑟耐心地解釋。
  “世界是很複雜的,社會也是,人心尤其。你知道為什麼我不願意讓你來做警察嗎,因為做這一行的,要接觸的很多都是世界的真實。”
  “您的意思是,這個世界內核,其實不是我想的那樣的?”
  “我並不知道你想的是怎樣,親愛的,我只是覺得,像你這樣的孩子,榮恩,你對於這類的事情,一定有著自己最為明確的看法,而我,不想讓你未來因為責任,亦或者是自己的身份去影響自己的選擇和看法。”
  “我並不是很明白——”
  “我是一個警察,我歷來做的都是警察該做的事,或者是大家所覺得的警察該做的事。但這個世界並不是人人做著自己該做的事就能順利運行的理想國,當然,我也並不是要你去打破這一規則,只是想要告訴你,世界是複雜的,多數時候,遊走在灰色地帶,並不是一件很可恥的事。”
  “所以你們才會去救那些被殺人犯盯上的人嗎,”榮恩說,“就算他們自己也都是罪行可數的犯人?”
  “是的,就算他們都是犯人,但終歸這個世界的規則是由警察去制裁他們,而不是別人。”
  “所以你才不喜歡我老是去看那類超級英雄式的電影——”
  亞瑟哈哈笑了兩聲:“畢竟那些都太理想化了,當然,爸爸我也是有浪漫情懷的人,不過,腳踏實地地活著才是正途。”


  嘿,跩哥。
  太陽都曬屁股了。
  真的假的,你原來也是會賴床的嗎?
  趕緊醒醒吧,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啊。


  眼皮上面的重量彷彿灌了幾千斤的鉛銅,跩哥費力地終於從那耳邊的反覆聒噪声中挣脱出来。
  他的手脚裸露处都镶满了碎屑式的玻璃残渣。
  它们有的来自碎裂的啤酒瓶,在昏暗的微光之下折射出荧绿色的光芒,有的来自打碎的酒杯玻璃,细碎的玻璃颗粒中还渗透着一股弥漫不去的酒精气息。
  跩哥已经感受不到皮肤各处的疼痛了。他不知道这一切应该归功于自己身体因为逐渐虚弱而开始缓慢罢工的器官机能,亦或者又是某种弥漫于整个狭小空间里的药物。
  总之,他觉得自己快到极限了。
  真是该死,他真的没想到自己会莫名其妙死在这种地方。
  当真是莫名其妙,因为,至少,他还没想清楚自己最后到底会是个什么死因。
  缺氧而亡?听说那个死状可不好看,不过自己也没确切地看过,只知道绞刑架上的吊死鬼好像会吐出长长的舌头,整张脸都会被憋出一种古怪的青紫色,甚至还会大小便失禁。
  想到这里跩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实在是没法接受自己的死相要难看到这种不体面的程度。
  或许是某类药物中毒?不过中毒人的样子好像都差不了多少,逃不掉的总归是面色发青,七孔流血,各处失禁。
  其实他也不是没曾想过自己未来的死法,不过多数情况下都是颇具有浪漫主义的奇特色彩。比如跟某个富翁的情妇在床上鬼混而被破门而入的正主开枪射杀,亦或者是怀抱着一堆钞票坠楼而亡。
  极其曼妙,也是因此,他从未畏惧过死亡。
  只是偏偏在此刻,于心头间涌上了莫名的淡凉。
  似是还有余事未了的悲伤。
  真难得,他跩哥.马份竟然也还会有过这种难得一见的悲伤。
  耳畔传来不住的嗡鸣声,这倒是打乱了他已经开始因为大脑缺氧而不断涌现出的混乱情绪。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试图捣毁这该死的耳鸣,却在几下动作之后突然意识到了那不断阵阵传来的并不是源自于自己的耳鸣,而是依稀透过几处墙壁传来的数量庞多的机械发动机的声响。
  是警车。
  这些该死的条子们。
  头一回,在他有记忆的岁月里,这句“该死的”里面装载的不是抱怨而是恨不得扑上去亲抱几口的爱意。
  虽说可以大概給自己寻找到一个较为体面的死法了,但跩哥知道自己也还是不能轻易地掉以轻心,毕竟,直到现在,就算是他自己作为受害者本人,也还是没能在关进这座破房子里之后看到过始作俑者的半点半点头皮屑。
  也因此,他并不能排除对方在条子来之后想要玉石俱焚带着自己共赴黄泉,或者要挟逃脱的可能性。
  鲁平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始终没有轻举妄动。
  他带来的特别行动小组已经在一个小时前彻底包围了这座房子,被改装得仿佛集装箱一样的平屋,从各个方面都极其符合侧写中的作案地点描述。
  这样的房子在小镇里并不难找,甚至可以说是目标性很大,也正是鉴于这一点,鲁平实在是非常怀疑受害者还有没有遭到对方的毒手。
  毕竟抓捕的过程实在是过于顺利,他实在是不敢保证嫌疑人的手脚会不会因此加速。
  而事实证明,一切或许真的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复杂。
  在亚瑟带着荣恩匆匆赶到的时候,正好撞上了鲁平目睹着屋内的那一名他正担心着对方生命安危的受害人熟稔地持着枪,枪口径直抵平着被挟持在他手肘里的犯罪嫌疑人的太阳穴准心,一步一踉跄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顺带还一脚踢倒了路边歪斜着的破旧垃圾桶。
  跩哥混身看起来实在是伤得不轻,脸上斑驳破碎地挂着不少的伤口和玻璃碎屑,嘴边青肿了一大块,嘴角残留了几丝刚渗出来还没干透的血迹。
  这一切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跩哥却没有给他们什么多余的时间去收拢那已经合拢不住的下巴,一路走至鲁平面前,歪歪地扯了扯嘴角,径直将手里的枪,连带着那被打得半残的可怜虫推向了条子中间正全副武装等待着给他戴上镣铐的家伙的怀里。
  然后用依旧粘着不少玻璃碎屑的手背,擦了擦嘴角,转身看了站在车旁依旧是一脸呆滞的红发一眼,步履蹒跚。
  他冲他笑了笑,挥了挥手指。
  “我给你打了电话。”
  然后纵身栽倒在了所有人面前。
  不省人事。


  这桩案子完结的实在是过于离奇。
  虽说中间穿插着的故事相较于平日里鲁平见过的很多大案都显得平平无奇,但单就最后受害者本人能够靠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制服疑犯这一点,也确实是值得他花费很多年去同人津津乐道了。
  跩哥昏迷后被径直送去了医院,显然,他是作为被牵扯进这桩案子里的受害人身份去的。在这段时间里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并没有遭到什么多余的非议。
  也不知道是不是警方的多加打点,他的这一切都顺利得过了头。
  事后鲁平倒是曾经跟亚瑟谈了谈,前者在离去之前十分心怀感激地答谢了他送上的那把软椅,同时也还是没能按耐下自己那份好奇,点了点桌面上的文件问道。
  “你应该是知道马份的吧?”
  亚瑟意味不明地眨了眨眼,向来温和的面孔之上莫名闪过了一丝狡黠的色彩。
  “你觉得你会博学过我这个已经艰苦奋斗了三十几年的地头蛇吗?”
  鲁平苦涩地笑了笑,重新将那叠文件放回了抽屉。
  “既然如此,我倒是比较惊讶你为什么会放过这条大鱼,虽说只是幼崽,但你也还是没法保证他以后不会像他父亲那样,不是吗?更何况,当初卢修斯之所以逃脱,不过是最后的垂死挣扎,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把他捉拿归案吧。”
  亚瑟重新将茶杯里的红茶倒满,冲热气腾腾的杯面上吁了吁气:“毕竟我们也是小镇嘛,监狱都住满了,如果真要这么说的话,只能求联邦政府帮帮忙啦?”
  “随你的便了,”鲁平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你儿子跟他走得很近啊,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亚瑟眨了眨眼睛。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选择自己的出身的,”他说,“我的儿子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在未来,一定会有极大的光明在等着他们的。”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多操心了。”
  鲁平轻笑。
  “一路保重。”
  
  病房裡榮恩的臉色並不是特別好看。
  不過說句實話,此刻的跩哥看上去也不是能夠被稱之為心情頗好的樣子。
  畢竟才剛剛從手術室裡出來,雖然沒遇上什麼傷筋動骨的磨難,但無論是吸入的有害氣體還是體表的玻璃渣,單是這兩項就差不多是能夠讓他痛個半死的項目。
  於是煞白著一張臉的前犯罪分子跩哥.馬份现在就这么躺在了床上,手裡還捏著被眼前這個所謂來探病的臨時探員削得坑坑窪窪的氧化蘋果。
  “所以說你壓根就不是警察,”跩哥扯了扯嘴角,還是從對方手裡把水果刀接了過去,忍著手裡那玩意兒的醜態削下了一小塊果肉,塞進了嘴裡,“真是遺憾啊,我還以為能睡到條子呢。”
  “你嘴裡稍微積點德吧,”榮恩無語得牙根癢癢,但又無言以對,“要不是我們及時趕到——”
  “我就已經一槍爆了那個狗雜種的頭,”跩哥將那塊蘋果吞了下去,手裡的水果刀晃了晃,“難道你還當真覺得我沒本事制服那個門外漢?拜託,我可是跩哥.馬份。”
  我當然知道你是跩哥.馬份。榮恩在心裡悶聲嘀咕道。
  作為前大毒梟的兒子,死裡逃生的經驗大概會比正常的普通公民甚至於黑街的一般小混混多出好幾十倍。
  但就算如此,這也並不妨礙跩哥.馬份到底是個有血有肉的活人。
  只要是活人,就會流血,就會昏厥,被刀刺就會痛,被槍擊中就會死。
  這個人到底為什麼總是這麼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啊,為什麼就是不能好好地接受別人的善意呢。
  榮恩稍稍吸了口氣,將心裡剛剛湧起的那幾分不滿和些許委屈埋進了咽喉裡。
  跩哥並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依舊不停地往嘴裡塞著果肉塊,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對方那顯然不擅長偽裝的面部表情似的。
  他盯著紅髮的臉,輕輕地眯起了眼睛,嘴巴裡的甘甜和果肉獨有的汁香讓他原先因為治療而一直堵塞的鼻子終於通過了氣。
  他從空氣裡嗅到了一股牛奶的清甜。
  “你沒接我電話。”
  他說。
  “我當時在忙著寫一個很緊急的論文作業,”紅髮像隻做錯了事的小動物一班皺了皺鼻子,“我——”
  “你食言了,親愛的,”跩哥輕輕地笑了一聲,水果刀在指尖輕快地打了一個旋,“所以,就別再怪我這個受害者了。”
  “我才沒有怪你——”
  “你剛剛難道不是在腹誹我的態度問題麼?”跩哥說,“真是糟糕啊,紅鼻子,越是這樣我反倒越覺你迷人了起來。”
  榮恩紅了耳根,朝周圍看了一眼,好在病房裡的其他人都忙著自己的事,無暇顧及他們的小聲吵鬧。
  “你到底有完沒完——”
  “這可不好說,你問的是哪方面?”
  跩哥彈了彈手指,動作像是在撣煙灰。榮恩盯著他的眼睛,從那抹深灰裡彷彿看到了某些之前從未見過的東西。
  “說實在的,或許我比你們所有人更珍惜這條命,也或許正是因為這個,我才能從那個屋子裡走出來。所以,就當是我自作多情吧,衛斯理,至少是你,我不希望讓你覺得我是個不知好歹的亡命徒。”
  榮恩張了張口,還是沒說出什麼話來。
  他聽亞瑟說過,跩哥身上的那些傷,其實都不算是什麼致命傷。
  魯平給出的側寫表示,那個犯人是個極致的精神施虐者,對待獵物逐漸蔓延的痛楚和觀感的磨損能夠極大的提高他的施暴慾望。
  也是因此,他喜愛緩慢地折磨對方。
  不致死,但卻漫長。
  給予一步步生的希望,再在最后大门打开的那一瞬,如刀劈斧砍般的尽数磨碎。
  很多人不懼怕肉體的損耗,也不畏懼皮肉的疼痛,但唯獨那份精神上的凌遲,恐怕才是致死的最大元兇。
  可偏偏,跩哥挺過來了。
  雖然因為魯平他們的即時包圍和制衡,給跩哥提供了一定對峙的機會,但無論如何,能夠從那一層層的關卡中走出來,還可以完好無損地從對方手中搶回槍枝。從各個方面來看,跩哥.馬份都是一個極其不得了的人。
  到底經歷過怎樣的人生,才能磨礪出這麼頑固的靈魂?
  “說些什麼胡話,”榮恩有點怪異地偏過了頭,“什麼就叫做唯獨是我——”
  “因為,我大概,真的有點愛你。”
  心如鼓聲。




  陋居門前,茉莉依舊絮叨個沒完,抬手拍打著榮恩身上那不算厚實的毛衣料子,空氣裡都被她的幾下動作弄得毛絮四起。
  “看來還是得織件新的了,”她有些後悔地說,“我總覺得不太夠用。”
  “拜託媽媽,新校區離這兒也就十公里,開車很快就能到,週末我又不是不回來——”
  榮恩拉長了聲音求饒道。
  今天可是開學的第一天,幸虧茉莉有事不能跟他一道去大學裡辦理入學,不然如果在第一天就被新同學給撞見自己二十幾歲的人了還被自己媽媽抓著穿上套頭毛衣,那個畫面光是讓他想像就讓人窒息。
  亞瑟在車裡按了按喇叭,茉莉似乎這才想起裡面還有等著一道過去的兩個雙胞胎兒子——雖然已經二年級了,但畢竟準時到校還是每個學生必須遵守的規定。
  於是茉莉也不再多說,只是念念不捨地放下了捏著自己小兒子毛衣下襬的手,抹了抹眼角。
  “轉眼間我們羅尼也是大孩子了,大學雖然很有趣,但也要記得多回家看看媽媽啊——”
  榮恩簡直被自家老媽搞得無話可說,只得拉長了聲音在最後跳上車的時候衝她喊著。
  “知道了,媽媽——”
  雙胞胎意外地並沒因此一直取笑他,想來也是,去年的今天他們也才剛剛遭遇了這麼一遭彷彿生離死別般的戲碼。茉莉在作為母親這方面真的沒話說,唯一的缺陷就是老將他們當成小孩管教,嘮叨個沒完沒了。
  榮恩吸了吸鼻子,將頭探出了車窗外。
  空氣裡是秋季裡特有的乾爽味道,夾雜著枯黃衰敗的落葉,在路上被車胎碾得嘎吱作響。
  “我倒是不知道你還真選了刑偵專業,”亞瑟操控著方向盤大聲笑道,頗有種自豪的意味,“畢竟這麼多孩子裡,你看上去是最不願意接我職位的樣子。”
  “你這麼說我可沒聽出什麼誇獎的意味啊,爸爸——”
  榮恩打了個噴嚏。
  去校區的這段路實在不算是遠,雙胞胎們在途中就匆匆跟亞瑟打了招呼下了車,似乎是在路上碰見了相熟的朋友——當然榮恩也不懷疑是其中有不願意透露出他們跟自己這個弟弟認識的因素。
  亞瑟替他將行李從後備箱裡拿了出來,將他的圍巾正了正,抬頭又看了看天氣。
  “當真不需要我送你進去?雖說要值勤,但寬限個一小會兒也是沒關係的。”
  “這可不是該對一個未來警探說的話啊爸爸,”榮恩從他手裡接過了行李箱的提手,“況且我認識路,弗雷他們來的時候我也在。”
  亞瑟只得笑了笑,衝他敬了個禮。
  “開學快樂,羅尼。”
  榮恩也衝他敬了個蹩腳的禮:“說實在的,這可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事,對於學生們來說。”
  “別的不說,”亞瑟最後還是搖下了車窗,看著他的眼睛真誠道,“我為你驕傲,榮恩,永遠為你驕傲。”
  榮恩微笑。
  “我也是,爸爸。”
  目送那輛老爺車開走後,榮恩掂了掂手裡那份行李的重量,輕輕吸了口氣,卻被幹爽而帶了點微寒的涼風給嗆了一口,轉身過去,金髮男人正倚靠在那斑駁的鐵門之上,無聲無息,仿若鬼魅。
  “你可比約定的遲到了不少,哭鼻子了嗎?”
  跩哥開口揶揄,吐掉了嘴裡的口香糖。
  “閉嘴吧馬份,”榮恩拉起了行李箱,“當心我去揭發你,教職工濫用職權翹課溜號,外加隨地亂吐口香糖。”
  金髮只抬腿踢了幾腳路邊的樹葉,剛好地掩埋掉了自己的罪證,輕快跟上,嘴邊噙了一个微笑。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只是个督导。”
  他说。
  “而且,记得叫我跩哥。”
  
-END-
nicai
一年级学生
一年级学生
2#
发布于:2019-07-29 22:01
蛀牙小工队:5.
榮恩已經記不起具體的細節。
  他只能通過指腹真實的觸感體會到手指插進頭發裏細微的柔軟,緊貼皮膚的溫熱,以及口腔裏滿溢的溫存。
  他們在接吻。呼吸交纏,連綿不斷。拽哥的手掌緊托著榮恩的後腦,略顯侵略和霸道的方式,帶著毒蛇特有的攻擊性...
回到原帖
继续呀,很好看(??ω??)??
3#
发布于:2020-05-27 06:05
呜呜呜好的我追去lofter去看文了,感谢大大分享!!!
菁菁利亚
三年级学生
三年级学生
4#
发布于:2020-08-31 06:11
哇,意犹未尽,滚去loft康康
5#
发布于:2020-10-10 07:09
栾酱一米八:呜呜呜好的我追去lofter去看文了,感谢大大分享!!!回到原帖
对不起比较忙没有及时更新,以后我会注意的。不过我千辛万苦申请转载授权就是为了吸引论坛人气嘛,结果还给lofter引流了???管理员会哭的哦。
6#
发布于:2020-10-10 07:13
菁菁利亚:哇,意犹未尽,滚去loft康康回到原帖
对不起,比较忙没有及时转载后续的更新,我保证以后会尽量同步更新的。申请授权转载到论坛是为了吸引人气留住用户的,如果适得其反的话,管理员会哭的哦。
Fantasy.侬
一年级学生
一年级学生
7#
发布于:2021-09-17 16:26
这篇文章的质量真是高的惊人!人物形象塑造的很丰满剧情也跌宕起伏。能看到这篇文真是幸运得很(??? ?? ???)
JessicaLove3
二年级学生
二年级学生
  • 社区居民
8#
发布于:2021-11-27 06:21
真的很好看,感谢搬运
eaglebaby
四年级学生
四年级学生
9#
发布于:2021-12-04 11:14
人物也太饱满了吧,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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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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